贾珍被周璋一番警告过后,心中有气无处发泄,想要找便宜儿子贾蓉打骂一顿,却发现他被自己支了出去,还没有回来。
正堂这里贾珍是不敢待了,毕竟太靠近抱厦,只好让赖升把丛绿堂收拾出来,先暂避一下风头。
其实他现在更想把周璋撵出府去,只是担心惹怒了周璋,害怕他将这件事捅到老子贾敬那里。
贾珍眼中尽是恨意,厉声向赖升喝道:“前儿让你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赖升小心地回道:“大爷,己经花钱买通了搜检的士卒,只等着会试开始,找个由头把周璋的考篮翻个底朝天,就说他夹带小抄...”
“只要当场被逐出考场,他的功名就完了。”
贾珍阴恻恻地笑了:“好!到时候看他还怎么猖狂!”
而在另一边,秦可卿怀着万般复杂的心情回到了住处,刚踏入院门,双腿便是一软,险些跌倒。
瑞珠和宝珠连忙一左一右搀扶住她,只觉得自家奶奶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毕竟秦可卿才十八九岁,还是个芳龄少女,经历了这般惊心动魄的事情,又险些遭了贾珍的毒手,此刻回到自己院中,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整个人便如同被抽走了力气一般。
“奶奶,当心台阶。”
宝珠轻声提醒,声音里带着哽咽。
秦可卿勉强点点头,任由两个丫鬟将自己扶进内室。
一进屋,她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在床榻上,两行无言的泪珠从眼角悄悄滑落,打湿了身下的枕头。
瑞珠眼中都是心疼的神色,连忙取来温水浸湿了手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掉脸上的眼泪。
“奶奶别怕,己经没事了…”
瑞珠轻声安慰着自家奶奶,只是自己的声音还带着颤抖,想来也还没有从虎口脱险的不安中平静下来。
秦可卿坐起了身子,见宝珠在整理更换掉的衣裳,心中一阵嫌弃,吩咐道:
“把那件衣服拿去烧了,我再不想看见它。”
这句话虽然很轻,却透着决绝。
宝珠明白意思,知道自家奶奶是不愿再想起今日的种种,连忙去收拾。
可当她展开那件被撕破的衣裳时,却从里面掉出一个素净沾着泪痕的手帕,看那样式分明是个男子的。
宝珠只当这是贾珍的,恨恨地扔在了破衣裳上,就想要一同拿去烧掉。
秦可卿见到那手帕,突然从拔步床上站起身,声音急促地喊道:“等等,不要丢。”
她赶紧走到跟前,在宝珠疑惑不解的眼神中,从衣物堆中拾起那条手帕,紧紧地攥在了胸前。
原来这是周璋的手帕——刚才在她惶恐无助的时候,他从自己身上取出给她拭泪用的。
“这个...留下,是璋...二叔的。”
秦可卿垂下眼眸,看着这个触碰到自己肌肤的小小手帕,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宝珠和瑞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瑞珠机灵,连忙说道:“奴婢去给奶奶找个香囊装起来。”
秦可卿没有反对,那就是同意了,她低头凝视着手帕上己经干涸的泪痕,思绪早己不知转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宝珠将更换掉的衣服连同亵衣亵裤统统扔到炭盆里,添了一把火,看着那些华美的衣料在火焰中渐渐化为灰烬。
“都烧干净了才好。”
宝珠低声喃喃,像是在对衣裳说,又像是在对秦可卿说。
就在这样的火光中,秦可卿告别了她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火焰吞噬的不仅是那件被撕破的华服,更是她在宁国府里,想起过去的事情就会感到痛苦的经历。
火光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眼中跳动的不仅仅只是火焰的倒影,更是她新生的希望。
瑞珠取过来一个香囊,将那手帕小心地折好,塞了进去,又系在了秦可卿的腰间束带上。
等宝珠将炭盆端走,一切都己尘埃落定,瑞珠终于想起了一件事,她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奶奶,你有没有发现,璋二爷从头到尾叫的都是你的闺名?”
一经瑞珠的提醒,秦可卿这才恍然惊觉,脸上顿时飞起一团红晕。
是啊,从初见时的“可卿”,到危急时刻的安抚,再到临别时的叮嘱,周璋始终都是这般亲昵地唤她的小名,而非客套疏离的“秦大奶奶”。
“二叔怎么知道我的闺名的?这府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就是贾蓉都不清楚的。”
宝珠也凑了上来,神神秘秘地接话道:“我想起来了,我跟瑞珠刚见到璋二爷的时候,听他提起过,他说...”
不等宝珠说完,秦可卿满脸关切地问道:“他说了什么?”
“璋二爷说,他住在咱们府里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能梦到一个叫‘可卿’的女子向他求救,所以才来搭救奶奶的。”
“一定是的!一定是二叔感应到了我的祈求,才会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秦可卿的声音一度哽咽,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胸口,那里正跳得厉害。
她想起自从发现了公公那不加遮掩的放肆的目光,以及贾蓉跟她分居的那日起,自己就常常在深夜惊醒,冷汗涔涔。
有时候梦见被毒蛇缠身,有时候梦见坠入深潭,每次都在窒息般的恐惧中挣扎醒来。
为此,她不知向满天神佛祈祷了多少次,只求能摆脱这无尽的梦魇。
而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冥冥之中,真的有人听见了她的祈求,从千里之外的地方来拯救她!
瑞珠和宝珠在旁连连点头,一起附和道:
“我听府里的人说,璋二爷是河南省的武举解元,将来肯定是要中武状元的。”
“状元郎不就是星君下凡嘛,璋二爷肯定是天上派来救奶奶的呢!”
听着两个丫鬟的议论声,什么“我也替奶奶祷告了”、“我祷告的是信女一定多多上香”、“你祷告的是啥”等等话语,秦可卿不由得愣住了。
她彷徨无助的时候,向天地神明祈求保佑,也曾说过愿意终生侍奉的话语,如今都应验在了周璋身上,让她心中百感交集。
想起方才室内二人亲昵的举动,秦可卿的眼中渐渐泛起泪光,她轻轻抚摸着腰间那个装着周璋手帕的香囊,自言自语道:
“原来...这就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