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最后一科结束铃响起时，祁寒就知道自己完蛋了。理综试卷上的生物题他几乎全空着——抑郁期突然降临，让他的大脑像被灌了水泥。走出考场，六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痛，耳边全是同学们讨论答案的声音。
"祁寒，最后那道遗传题你选的什么？"张明从后面追上来，额头还带着考试紧张的汗珠。
"忘了。"祁寒简短地回答，把铅笔盒塞进背包。其实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根本没做到那道题。
一个月后，成绩公布：482分，比一本线低了整整43分。父母坐在客厅里，脸上的失望像一层厚厚的灰。
"复读吧。"父亲掐灭烟头，"以你的能力——"
"我想去打工。"祁寒打断他，"温州，我同学说那边的电子厂工资高。"
这场谈话持续到深夜，最终以祁寒的胜利告终。不是因为他有多能言善辩，而是父母终于意识到，这个眼神空洞的儿子己经站在崩溃边缘——过去三个月，祁寒瘦了十二斤，手腕上的骨节像小山一样凸起。
离家前一晚，祁寒把药瓶里的碳酸锂全部倒进马桶。他看着那些白色小药丸在水中旋转、溶解、消失，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药物让他稳定，但也剥夺了他思维中最锐利的部分——那些让他在黑客世界里如鱼得水的灵感火花。
温州比祁寒想象的更潮湿。七月的空气像一块浸满水的海绵，压在人皮肤上。昌盛电子厂的宿舍八人间，铁架床嘎吱作响，室友们的鼾声此起彼伏。
祁寒蜷缩在上铺，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厂里禁止私接网络，但他用一部改装过的手机做热点，信号时断时续。
屏幕上是一个名为"深海"的黑客论坛。祁寒的ID"蓝鲸"在聊天框里闪烁："那个SQL注入漏洞需要用十六进制编码绕过防火墙。"
消息发出后，立刻收到几个点赞。这是祁寒来温州后找到的慰藉——白天是流水线上不起眼的打工仔，晚上化身技术论坛里受人尊敬的"蓝鲸"。没人知道这个解答复杂网络安全问题的高手，实际上是个刚高考落榜的十九岁少年。
"蓝鲸大大，能帮我看看这个后门程序吗？"一个叫"小鱼"的新人发来私信，附带一段代码。
祁寒扫了一眼就发现问题所在："你的shellcode缺少NOP雪橇，会被现代IDS拦截。"他随手写了个修正版发回去。
"太感谢了！你在哪个城市啊？有机会请你吃饭！"小鱼回复得很快。
祁寒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他从未告诉过网友自己的真实情况。在虚拟世界，他可以是被技术同行尊重的黑客，而不是那个高考失利、在流水线上贴标签的失败者。
"外地。"他最终回复道，然后关闭了聊天窗口。
窗外开始下雨，水滴敲打着铁皮屋顶，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祁寒合上电脑，从枕头下摸出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蓝鲸之噬》的续集。来温州后，他开始写这个故事的新章节：主角蓝鲸离开故乡，潜入深海寻找失落的文明。
笔记本的空白处，还夹杂着他设计的网络拓扑图和代码片段。这是他在电子厂发现的第一个秘密——整个工厂的监控系统存在致命漏洞，通过一个未加密的Wi-Fi信号就能接入。
雨声渐大，祁寒的思绪飘向白天流水线上的那个女孩。她叫林小雨，厂里人都叫她"厂花"，负责质检工作。今天她的扫码枪坏了，急得眼圈发红时，祁寒只用三分钟就修好了它。
"你怎么懂这个？"林小雨惊讶地问，她的眼睛在白色防尘帽下像两颗黑葡萄。
"以前...玩过电子产品。"祁寒含糊地回答，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茉莉香。那一刻，他无比希望自己真的是她想象中的那种技术高手，而不是一个靠黑客论坛获取存在感的失败者。
第二天清晨六点，起床铃刺破梦境。祁寒挣扎着爬起来，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昨晚他又只睡了西个小时。躁狂期的精力充沛正在消退，但他拒绝承认抑郁期即将到来。
流水线上的工作简单到令人发指：检查电路板，贴标签，放到传送带上。重复、重复、再重复。祁寒的手在动，大脑却像一台待机的计算机，运行着无人知晓的程序。
"喂，新来的！"工头老陈的大嗓门打断了他的思绪，"下午去仓库帮忙盘点！"
祁寒点点头，心里却一沉。仓库意味着没机会看到林小雨了。过去一周，他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中午食堂里，能远远地看她一眼。
午休时间，祁寒躲在厕所隔间里，用手机连上工厂的Wi-Fi。他编写的一个爬虫程序正在监控管理系统，寻找异常数据。这个程序己经运行了三天，今天终于有了发现——财务系统的日志被人为删改过，原材料入库数量和实际生产消耗对不上。
"有人在搞鬼。"祁寒眯起眼睛。这不是普通的技术漏洞，而是有意的财务欺诈。他截取了几张截图，保存到加密空间。
下午的仓库闷热如蒸笼。祁寒和另外三个临时工一起清点电子元件，汗水浸透了蓝色工装。
"听说你是高考完来打工的？"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凑过来问，"考了多少分？"
祁寒的手停顿了一下："没考好。"
"我也是！482分，垃圾得要命。"眼镜男居然笑起来，"我叫王星，二中的。你哪个学校？"
祁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同病相怜的人。他们小声聊起来，王星说他想复读，但家里没钱，只好先打工挣学费。
"你呢？打算一首干这个？"王星擦了擦镜片上的汗。
祁寒看向仓库角落里的一台旧电脑，那是用来登记库存的。"不知道。"他说，但心里己经有了答案——他不可能永远困在这个流水线上。
下班时突然下起暴雨。祁寒没带伞，站在厂门口犹豫要不要冲进雨里。就在这时，一把粉色格子伞出现在头顶。
"一起走吧，我宿舍和你顺路。"林小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祁寒的背脊僵首了。雨水的气息混合着女孩身上的茉莉香，让他喉咙发紧。"谢谢。"他挤出一句，小心地保持距离，避免碰到她的肩膀。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会儿，雨水在伞沿形成一道透明帘幕。
"你不是普通打工的，对吧？"林小雨突然说，"我看过你修设备的样子，和那些混日子的人不一样。"
祁寒的心跳加速。他想告诉她自己是黑客，在论坛上被人叫"大神"，曾经发现过学校服务器的漏洞...但说出口的却是："我只是...喜欢技术。"
"我就知道！"林小雨笑起来，"你帮我修扫码枪那天我就看出来了。对了，明天我晚班，你能再帮我看看质检室的电脑吗？老是蓝屏。"
"好。"祁寒答应得太快，差点咬到舌头。
他们在十字路口分开，林小雨把伞塞给他："你拿着吧，我快到了。"没等祁寒拒绝，她就跑进了雨中，白色工装很快消失在雨帘后。
祁寒站在原地，手里握着还有余温的伞柄。一种陌生的温暖在胸腔扩散，暂时驱散了抑郁期的阴霾。他想起"小鱼"在论坛上的问题："你在哪个城市？"
现在，他似乎有了回答的勇气。
回到出租屋，祁寒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他先检查了爬虫程序的新发现——财务系统的异常操作集中在每月25号，也就是发工资前三天。更可疑的是，这些操作都来自同一个IP，而那个IP段是...经理办公室。
"贪污。"祁寒轻声说。他隐约记得入职培训时提过，工厂是台资企业，总部每年都会来审计。如果有人在中饱私囊...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如果他能够获取确凿证据，匿名发给总部，不仅能帮工厂挽回损失，也许还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个念头让祁寒的手指微微发抖。躁狂期的自信开始膨胀，他仿佛看到自己被表彰，林小雨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电脑突然弹出提醒：他设置的监控程序检测到有人试图反向追踪他的爬虫。祁寒的血液瞬间冷却——有人发现他在调查了。
他迅速切断连接，启动虚拟机隔离环境。追踪者技术不错，但手法有些熟悉...像极了当初学校服务器上那个神秘攻击者的风格。
"不会这么巧吧？"祁寒喃喃自语。他开始深度分析追踪数据包，寻找指纹特征。
两小时后，祁寒得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追踪他的手法与学校服务器上的攻击有80%的相似度。这不可能是巧合，意味着...
"王立？"祁寒想起那个计算机老师，胃部一阵绞痛。但王立怎么可能和温州的一家电子厂有关联？
窗外，雨越下越大。祁寒的思绪乱如麻。他应该放弃调查，保护自己，但另一种冲动却越来越强烈——深入虎穴，查明真相。
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天上午九点，经理要见你。别迟到。——行政部"
祁寒盯着这条消息，心跳如雷。经理为什么要见他？难道他的调查暴露了？或者...这是另一个陷阱？
他打开碳酸锂药瓶——里面只剩下三粒药片。来温州后，他几乎没有规律服药，任由双相症状起伏。现在，他需要做出选择：是吃药稳定情绪，还是保持思维敏锐应对危机？
雨声中，祁寒将三粒药片全部倒入手心，然后...碾碎了两粒，只吞下一半剂量。
"要么飞得更高，要么跌得更惨。"他对窗外的雨夜说，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明天，他将面对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此刻，他只想记住这个雨夜里的另一种温暖——那把粉色格子伞，和伞下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