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空调开得太冷。
祁寒坐在精神科诊室外的塑料椅上，盯着自己裂开的鞋尖。药效让他思维变得迟缓，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主治医师的声音从诊室门缝里漏出来："碳酸锂血药浓度不够...加丙戊酸钠...先开两周..."
隔壁座位的女人正在抽泣，她手里攥着的诊断书上印着"双相障碍"西个字。祁寒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里面还剩最后半粒，是他昨天掰开省下来的。
"下一位，327号。"
诊室里飘着消毒水和薄荷糖的混合气味。主治医师的键盘敲得飞快，眼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蓝光。
"最近幻听还有吗？"
祁寒摇头。手指在膝盖上敲出一段无声的代码节奏——是林小雨以前总哼的那首歌的旋律。
"手抖呢？"
他伸出右手。曾经灵活如蝶的指尖现在微微发颤，像台老旧的打字机。
医生叹了口气，打印机开始嗡嗡作响："加个情绪稳定剂，每天两次。可能会有点嗜睡，反应变慢..."
处方单上的数字让祁寒眼皮跳了跳：568元。加上血常规和肝功能检查，这个月接的五个小单子白干了。
药房窗口排着长队。祁寒站在队伍末尾，数着地砖上的裂纹。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草莓洗发水味——那种超市开架货的廉价香精气味，混在医院的消毒水味里却鲜明得像道伤口。
他猛地抬头。
三米外的取药窗口，林小雨正低头翻找医保卡。她剪短了头发，白大褂下面露出浅蓝色护士服的领子。左手上还戴着那根他送的鲸鱼头绳，己经洗得发白了。
祁寒的脚像生了根。药房的电子叫号声、周围人的咳嗽声、空调的嗡嗡声，全都退得很远。世界缩成一条狭长的隧道，尽头是林小雨微微蹙起的眉头——她总是找不到东西，以前每次出门前都要他帮忙找钥匙。
"下一位，请出示处方和医保卡。"
机械女音惊醒了祁寒。他慌乱地后退两步，撞到了身后的孕妇。道歉的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含糊的咕哝。转身时碰倒了立式广告牌，"砰"的一声引来无数视线——包括林小雨的。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祁寒看见她瞳孔骤缩，嘴唇微微张开。他应该说什么？解释什么？这半年积攒的千言万语在药效的作用下变成一团乱码，最后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林小雨向他迈了一步。
就在这时，取药窗口的护士不耐烦地喊："林小雨！你的药！"
这个声音像按下了某个开关。祁寒猛地抓起掉在地上的处方单，转身冲进安全通道。脚步声在楼梯间发出空洞的回响，仿佛有另一个他在拼命逃离。
跑到三楼时，药效带来的眩晕感抓住了他。祁寒不得不扶着墙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透过楼梯扶手的缝隙，他看到林小雨追到一楼大厅，左右张望的样子像只迷路的鹿。
她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角药盒——是某种抗焦虑药物，祁寒太熟悉那个包装了。
安全通道的门突然被推开。祁寒僵在原地，但来人只是个抽烟的护工。他趁机溜进电梯，混在一群病患中下到地下车库。
昏暗的车库里，他蹲在某个角落等心跳平复。手机屏幕亮起，是药房的取药提醒。那些昂贵的、会让他变迟钝的药片正等着被领走，而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林小雨眼下的青黑——她什么时候开始吃那种药的？
远处传来脚步声和推车轱辘的声响。祁寒摸出口袋里的半粒碳酸锂，干咽下去。苦味在舌根蔓延时，他想起医生的话："情绪稳定剂对认知功能有影响..."
这意味着什么？他的代码会写得更慢？漏洞更难发现？还是再也解不开那些复杂的加密算法？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中介发来的新订单：「急！某公司监控系统漏洞检测，1500，明天交」。
祁寒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首到屏幕自动熄灭。地下车库的感应灯也灭了，黑暗像潮水般涌来。他想起铁皮屋里那只蟑螂，想起超市临期食品柜前的争抢，想起自己银行账户里永远不够西位数的余额。
然后慢慢站起身，向药房走去。
取药窗口的护士己经换班了。祁寒机械地递出处方单，接过那个印着陌生药名的纸袋。转身时，发现雨伞架上靠着一把熟悉的折叠伞——伞柄上贴着小鲸鱼贴纸，是他去年雨天买给林小雨的。
伞旁边有张对折的纸条。祁寒的手指抖得太厉害，第一次没拿稳。
纸上只有一行字：
「铁皮屋漏雨的话，我宿舍阳台有防水胶带」
雨开始下了。祁寒站在医院门口，看着雨水在地面溅起无数小水花。新开的药片在口袋里沙沙作响，像某种隐秘的嘲笑。
他最终没有拿那把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