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厚重的木门无声滑开,沉水香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息裹挟着金漆与铜锈的冰冷扑面而来。楚母一正用一柄纯金小勺,慢条斯理地舀起香灰,洒进莲花座前一只青玉钵盂。灰烬落入清水,发出细微的“嗞嗞”声,如同某种不祥的咒语。
“带上来。”楚母眼皮未抬,声音平缓无波,像在吩咐处理一件寻常杂物。
两个粗壮的仆妇如同拖拽一袋湿透的垃圾,将颜清璃狠狠掼在冰冷刺骨的地砖上。馊饭红裙湿淋淋地裹在她身上,滴落的水渍在光洁如镜的地面晕开肮脏的圈。脖颈上沉重的狗牌铁链撞击石面,发出刺耳的“当啷”声,她被迫跪着,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腰脊却像冻僵的琉璃枝,绷着最后一丝不肯彻底折断的弧度。
“啧啧,”楚钰斜倚在木椅上,嫌恶地用帕子掩住口鼻,“这身味儿,也不怕熏着了菩萨金身?妈,这‘新娘’的‘红妆’,可还喜庆?”她特意将“红妆”二字咬得极重,满是恶毒的嘲弄。
楚母终于抬眼。那目光不像看人,倒像在端详一件沾了泥泞、亟待处理的瑕疵品。她放下金勺,拿起钵盂旁一方素白丝帕,慢悠悠擦拭着手指,佛门广大,容得下世间万般污秽。”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压得满室死寂,“今日唤你来,是给你一个…洗刷罪孽、向菩萨忏悔的机会。”
她的视线精准地落在颜清璃沾着污血和锈屑、正死死攥着镶钻骰子的手指上。“看见那只骰子了吗?”柳凤仪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毫无温度的弧度,“此物乃昊然当年在普林斯顿‘材料力学’竞赛上夺魁的奖品。”她指尖隔空点了点骰子,如同指点一件稀世珍宝,“纯水晶为体,内蕴…一点‘匠心’。”
倚在佛堂雕花门框上的楚昊然,闻言嗤笑一声,晃了晃手中盛着琥珀色液体的威士忌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奖品不假,不过嘛…那点‘匠心’,是老子亲手灌进去的铅芯!就为了压死那几个傻老外的骰子!学术造假?”他啜了口酒,眼底闪烁着残忍的快意和愚昧的自得,“呵,赢,才是真学问!爸当年不也夸我‘机灵’吗?”他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锁住地上狼狈不堪的颜清璃,“让你清高?今天就用这宝贝,给你自己…‘祈福’!掷出几点,你就挨几个耳光!这是菩萨…允你的‘天命’!”
颜清璃的指尖猛地抠进骰子冰凉的棱角,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铅芯!普林斯顿的奖杯!他曾是小姨父傅临渊的得意门生!父亲颜允丞当年提起楚昊然这项“殊荣”时,眼底那抹欣慰与赞赏的光芒,此刻化作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她千疮百孔的心脏!她指腹下,骰子灌铅的“六点”面沉甸甸的,像一颗等待引爆的微型炸弹,嘲笑着楚家所谓的“荣光”和她父亲被蒙蔽的信任。
“拿稳了。”楚母的声音如同冰层下的暗流。一名仆妇立刻将那只盛着浑浊香灰水的青玉钵盂端到颜清璃面前。浑浊的水面倒映着观音低垂悲悯的眼,也倒映着她自己血污狼藉、如同鬼魅的影子。“掷。”楚母的命令简洁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点数,即天命。是菩萨…对你罪孽的裁定。”
佛堂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长明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颜清璃自己沉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掌心的骰子冰冷刺骨,灌铅的那一面紧紧贴着皮肉,沉得几乎要坠脱她的手。一点?是奢望。六点?是绝境!楚家操控的“天命”,无论几点,都只会是最恶毒的刑罚!
“掷啊!磨蹭什么!”楚钰尖声催促,她甚至拿出手机调整角度对准了颜清璃,“等着菩萨替你动手吗?快!让菩萨看看你这张勾引人的脸值几个数!”
颜清璃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青黑的阴影。父亲温润带笑的脸在黑暗中闪过,与眼前这尊冰冷含笑、金身宝相的观音像诡异地重叠。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沉水香的甜腻、馊水的余腐和佛堂金漆的冰冷,狠狠灼痛肺腑。手腕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猛地向光滑如镜的青金石地面一扬!
“嗒、嗒、嗒…”
镶钻骰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弹跳、旋转,剔透的水晶折射着长明灯昏黄跳跃的烛火,划出几道迷离而刺眼的光弧。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跳跃旋转的立方体上。楚昊然捏紧了酒杯,指节发白,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施虐期待。楚钰兴奋地前倾身体,手机镜头拉近。楚母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骰子终于力竭,翻滚着停下。
**五点**。钻石镶嵌的“五”点朝上,在幽暗摇曳的光线下冷冷闪烁,如同五只冰冷的眼睛。
“哈!五下!”楚钰拍手尖笑,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鸟,刺耳地划破佛堂的死寂,她甚至兴奋地跺了跺脚,“菩萨开眼!不多不少,正好够打烂你这张勾引人的脸!”她得意地朝楚昊然扬了扬下巴,“哥,动手啊!让菩萨看看咱家的孝心和诚心!”
楚昊然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解开昂贵的定制衬衫袖扣,露出结实的小臂,一步步朝跪在地上的颜清璃走去。高大的身影带着浓烈的威士忌酒气和雪松琥珀香水的味道,如同实质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俯视着她,如同屠夫审视待宰的羔羊,脸上是混合着愚孝式满足和残忍快意的扭曲表情。“五下?菩萨真是慈悲,便宜你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出轻微的骨节声响,然后毫无预兆地,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扬起!
“啪——!!!”
一记凶狠绝伦的耳光,结结实实扇在颜清璃的左脸上!巨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像破布娃娃般掼倒在地!馊饭红裙在冰冷的青金石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狗牌铁链砸在地上,发出一连串令人心悸的“哗啦”声。
左耳瞬间被巨大的嗡鸣声充斥,尖锐的刺痛过后是麻木,随即是火烧火燎、钻心刺骨的剧痛!浓烈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一丝粘稠的温热顺着破裂的唇角蜿蜒滑落。
“第一下!”楚昊然甩了甩震得有些发麻的手掌,脸上带着施虐后的亢奋红晕,他邀功似的看向楚母:“妈,您看这力道可还成?替菩萨教训这不知好歹的贱!”得到楚母一个几不可察的默许眼神后,他弯腰,一把粗暴地揪住颜清璃湿透的头发,强迫她抬起迅速、淌着血丝的狼狈脸颊,对着那尊低眉垂目的千手观音,狞笑道:“给我数着!还有西下!一下都不能少!这是菩萨的旨意!”
颜清璃被迫仰着头,视线模糊地越过楚昊然那张狰狞兴奋的脸,落在那尊宝相庄严的观音像上。金身熠熠,嘴角含笑,低垂的眼睑仿佛悲悯地俯视着人间苦难。一缕粘稠的血丝顺着她破裂的唇角滑落,滴在冰冷光滑、映着烛火的青金石上,“嗒”的一声轻响,像一朵瞬间绽放又凋零的、绝望的红梅。
佛龛深处,长明灯的火苗在她因剧痛而涣散的瞳孔里疯狂跳跃、扭曲。
佛堂内死寂无声。只有颜清璃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像一台濒临报废的破旧风箱,在冰冷的空气中艰难抽动。
“第二下!”楚昊然的声音淬着毒液和酒精的亢奋,第二记耳光带着更狠戾的风声呼啸而下!这一次,他刻意调整了角度,手背狠狠抽在颜清璃的额角!
“砰!”
沉闷的撞击声令人牙酸。颜清璃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再次被抽飞,额头重重磕在佛龛底座上!温热的液体瞬间模糊了左眼的视线,黏稠的,带着熟悉的铁锈味,顺着额角汩汩流下,与嘴角的血迹混在一起。
剧痛和强烈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在混沌沉浮的黑暗边缘,腰侧那道月牙形的旧伤疤深处,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如同狂风中最后一点残烛的火星,极其艰难地挣扎着,试图穿透冰冷麻木的皮肉。那暖意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牵引力,让她涣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死死聚焦在佛龛底座与冰冷乌沉木地面相接的那条狭窄缝隙处。
缝隙里…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长明灯烛火的…**幽蓝色**反光?一闪而逝,如同幻觉。
楚昊然带着浓重酒气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带着愚孝者特有的、急于在母亲面前表现的施虐。他再次粗暴地揪住颜清璃的头发,强迫她血污狼藉、意识模糊的脸转向楚母,“呵!这才两下!颜大小姐的傲骨呢?嗯?不是挺能撑吗?”他狞笑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颜清璃脸上,“妈,您看她这狗样,像不像当年颜家那条看门的老黄狗?趴在地上……”
话音未落——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仿佛要撕裂整个天穹的惨白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佛堂紧闭的窗棂!刺目到极致的白光如同宇宙初开的爆裂,瞬间吞噬了佛堂内所有摇曳的金色烛火,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森罗鬼域!
借着这转瞬即逝、却足以刺穿灵魂骨髓的强光,颜清璃被鲜血糊住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她清晰地看到!
那佛龛底座与乌沉木地面的缝隙深处,紧贴着一小块边缘被磨得异常光滑的金属片。金属片上,一个完整的、暗黄色的、三片扭曲扇叶拱卫着核心的**辐射警告标志**,在狂暴的雷光中反射出冰冷、狞厉、如同深渊魔眼骤然睁开的幽光!那位置,不偏不倚,正对着她腰侧那道正透出微弱挣扎暖意的月牙形旧伤疤!
雷光骤熄,佛堂瞬间重归昏暗。只有长明灯芯“噼啪”爆出几点微弱的火星,如同垂死的叹息。
死寂。
比之前更深沉、更粘稠的死寂。
楚母捻动佛珠的手指,第一次,彻彻底底地僵住了,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惨白如纸。她死死盯着那佛龛底座的缝隙,浑浊的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惊骇,仿佛看到了地狱的裂口在自己供奉的佛坛下张开。
楚昊然揪着头发的手也僵在半空,酒精带来的亢奋和愚孝的狂热被那道惊雷和那转瞬即逝的魔眼幽光劈得粉碎,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源自本能的恐惧,酒似乎都醒了大半。
颜清璃侧躺在冰冷刺骨的地上,温热的血和冰冷的馊水在身下蔓延混合。左眼被血糊住,一片猩红模糊。右眼却死死盯着佛龛底座那片重归黑暗的缝隙,沾满血污的嘴角,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扯开一个混合着血沫、冰冷刺骨、了然而又充满无尽悲怆与嘲弄的弧度。
骰子灌铅,是楚家金玉其外的骗局。
佛龛庄严,是楚家败絮其中的遮羞布。
而佛龛底座深处那狰狞睁眼的辐射标志…才是这座百年老宅、这个腐朽家族,真正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坟墓。
菩萨低垂的眼,何曾看过这肮脏的人间?它只倒映着施暴者的愚昧与贪婪。
楚昊然似乎被颜清璃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刺痛了神经,恼羞成怒地低吼一声,再次扬起巴掌:“装神弄鬼!还有三下!给我受着!” 巴掌带着风声落下。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油腻围裙的胖厨娘慌慌张张地跑进佛堂,手里还拎着半桶散发着浓烈酸腐气味的馊水,显然刚从后厨赶来。她一眼看到地上的颜清璃和盛怒的楚昊然,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馊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黏腻的糊状物泼溅出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楚母的衣摆上。
“夫…夫人!少爷!”胖厨娘吓得面无人色,扑通跪下,“后…后厨的泔水桶…桶底漏…漏了!这…这馊水…是…是算在颜小姐头上的…成本…这…这泼了可怎么办啊?账…账目…”她语无伦次,显然更心疼那点馊水代表的“成本”。
楚母看着衣摆上恶心的污渍,脸瞬间铁青。楚钰更是尖叫起来:“蠢货!滚出去!脏死了!”
混乱中,那只滚落在地、沾了血污和尘土的镶钻骰子,被胖厨娘慌乱后退的脚无意中踢到,骨碌碌滚了几圈,不偏不倚,掉进了翻倒的馊水桶里那滩黏腻污秽之中,钻石的光芒瞬间被浑浊的油污覆盖,只露出沉重灌铅的“六点”面,朝上,像一只沉溺在污秽里、死不瞑目的眼睛。
颜清璃涣散的目光,越过楚昊然再次扬起的巴掌,死死钉在了那只沉在馊水里的骰子上。馊水…成本…账目…楚钰之前那恶毒嘲讽,与眼前这荒诞又恶心的场景诡异地重叠。
馊饭里,藏着楚家吞吃颜家的账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