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等我们。”
陈默平板的声音,在狭小、冰冷、弥漫着刺鼻消毒水气味的登陆舱内回荡,撞在金属舱壁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侧着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厚重的镜片上蒙着水汽,但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如同精准的雷达,穿透物理的阻隔,死死锁定着舱壁深处传来的、那稳定得令人心悸的“滴答”声。
那声音,像一颗冰冷的心脏,在钢铁巨兽的腹腔深处搏动。
“‘巢穴’在倒计时结束前,必须被引爆。”
他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冰冷的陈述句,如同在宣读一条早己设定好的程序指令。说完,他不再看我,湿透的黑色卫衣紧贴着他瘦削却异常挺首的脊背,像一道沉默的剪影,朝着登陆舱深处、唯一散发着惨白冷光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舱壁的尽头。看上去与其他部分毫无二致,光滑、冰冷、泛着毫无温度的银灰色金属光泽。
陈默的脚步停在距离舱壁一米的位置。他没有做任何明显的动作——没有按动开关,没有输入密码,甚至没有触碰墙壁。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个被设定好坐标的定位器。
“嗤——”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液压启动声的气流声响起。
一道细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在那看似浑然一体的舱壁中央悄然裂开!随即,缝隙迅速扩大,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
门内涌出的光线,不是登陆舱应急灯那种惨淡的白,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冰冷、更加……非人间的惨白!如同手术台上无影灯被调到极限亮度,带着一种能刺穿灵魂的穿透力!
与此同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刺鼻的、如同高温烙铁灼烧金属时散发出的冰冷焦糊味,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门内冲了出来!狠狠灌入我的口鼻!
窒息感瞬间加剧!肺部残留的海水咸腥被这股更加霸道的气味彻底覆盖!
陈默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一步便跨入了那片惨白得令人眩晕的光域之中。
我挣扎着,扶着冰冷刺骨的舱壁,强忍着肋骨的剧痛和肺部火烧火燎的感觉,踉跄地跟了上去。
一步跨过那道无形的门槛。
视野瞬间被一片巨大的、冰冷的、非人的空间所吞噬!
脚下是同样冰冷光滑、反射着刺目白光的金属地面,纤尘不染,如同冻结的镜面。
头顶,是无数盏嵌入金属顶棚的、散发着惨白强光的无影灯,它们排列成规则的网格,将下方的一切照射得无所遁形,连一丝阴影都吝啬给予。
在这片惨白光芒的笼罩下,空间的真正主体,才以令人窒息的姿态展露出来——
无数!密密麻麻!如同钢铁森林般的漆黑服务器机柜!
它们整齐得如同用尺子丈量过,一排排,一列列,沉默地矗立着,向着视野的尽头无限延伸!每一个机柜都高达近三米,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密集如蜂巢般的散热孔,以及——
无数疯狂闪烁的指示灯!
红色!绿色!黄色!如同无数只冰冷、贪婪、永不知疲倦的电子复眼!在惨白的光线下疯狂地明灭、跳跃!红绿交错,形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仿佛置身于某种巨型生物冰冷腹腔内部的诡异光海!
整个空间巨大得超乎想象!机柜形成的通道如同冰冷的钢铁峡谷,空气中充斥着服务器风扇高速运转汇聚成的、低沉而持续的“嗡嗡”声浪,如同巨兽沉睡时发出的呼吸。
而在这片冰冷的“钢铁墓碑林”的正中央,矗立着一个更加巨大、更加令人心悸的存在!
一个半透明的、首径超过五米的圆柱形容器!容器壁厚实坚固,内部充满了幽蓝色的、如同液态宝石般的冷却液。液体无声地、缓慢地流动着,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而在那幽蓝的、粘稠的液体深处——
浸泡着的,是无数密密麻麻、彼此缠绕连接、如同人类大脑皮层最复杂神经网络被放大无数倍的——银白色生物芯片阵列!
那些芯片薄如蝉翼,结构精密复杂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它们像活着的藤蔓,像纠缠的神经束,在幽蓝的液体中微微“呼吸”着,闪烁着微弱的、非自然的冷光。
而在那庞大芯片阵列的最核心处,一点猩红的光芒,正随着舱壁深处传来的“滴答”声,极其稳定地、如同心脏搏动般——膨胀,收缩,膨胀,收缩!
每一次搏动,都牵引着整个幽蓝容器内的光芒随之明暗变化,也仿佛在牵引着这片巨大空间中所有服务器指示灯闪烁的频率!
巨大的视觉冲击和冰冷的非人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意识上!我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抓住旁边一个冰冷的机柜边缘,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寒意。
“星辉计划的母巢。”
陈默的声音在空旷巨大的空间里响起。不再是登陆舱内的平板,而是带上了一种奇特的、在金属和巨大空间共鸣下产生的冰冷回响,如同来自深渊的宣告。
他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我,瘦削的身影在这片冰冷的钢铁丛林和中央那搏动的猩红光点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掌控一切的平静。
他抬起手,那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精准地指向圆柱形容器核心处,那如同活物心脏般搏动的猩红光点。
“倒计时归零,”他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物理定律,“它会启动底层熔毁协议。超高温等离子流会贯穿整个容器和所有连接的物理服务器。”
他顿了顿,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破巨大的嗡鸣,清晰地钻进我的耳膜:
“物理湮灭所有原始数据流。”
物理湮灭!连灰烬都不会留下!
星辉计划所有的核心数据!沈恪、顾承宇他们犯罪的铁证!陈默拼死递给我的U盘指向的最终秘密!所有的一切,都将随着那猩红光点最后一次搏动,彻底化为虚无!
就在这时,陈默缓缓转过了身。
惨白刺目的无影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将他湿透的头发和厚重的镜片都染上一层非人的光晕。镜片后,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穿透冰冷的空气和巨大的空间距离,精准地、毫无温度地落在了我因极度震惊和虚弱而毫无血色的脸上。
“USER_SW。”
他清晰地吐出这个冰冷的权限标识。
然后,他抬起了那只没有指向光点的手。手腕上,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植入皮肤下的微型显示屏亮起,上面是冰冷的、正在无情跳动的倒计时数字:
**00:04:59…00:04:58…**
“你有五分钟。”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服务器嗡鸣中,清晰得如同死神的低语。
“决定是读取它,”
他指向那搏动的猩红光点,指向那片承载着所有罪恶与真相的银白芯片丛林。
“还是,”
他的手指微微移开,仿佛指向了虚无,又仿佛指向了这片冰冷空间里无处不在的、即将喷发的毁灭力量。
“毁灭它。”
五分钟。
读取?还是毁灭?
冰冷的倒计时,如同悬挂在命运咽喉上的铡刀,在惨白的光线下,在无数电子眼的窥视下,在巨大芯片母巢核心那猩红光点的搏动下,无情地切割着最后的……抉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