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温润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潜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旋涡。她的耐心是无声的逼迫,是精准计算后的冷酷等待。她在观察,观察我是否“识相”,是否“配合”。
我缓缓抬起眼,迎上她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巨大痛苦和疲惫掏空后的麻木。嘴唇干裂,微微翕动,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点嘶哑的气流,如同破旧风箱的残喘:
“好。”
一个字。干涩,破碎,带着被碾碎般的顺从。
宋清眼底深处,那丝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评估光芒,似乎微不可察地满意地闪烁了一下。她的笑容加深了一分,依旧无懈可击,带着一种“任务达成”的程式化关怀。
我的右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病弱的颤抖,伸向分药盒。指尖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冰凉。它们在空中悬停了一瞬,像是在畏惧,又像是在选择。最终,落向那粒在所有药片中最显眼的、带着妖异幽蓝光泽的药片。
指尖触碰到药片光滑冰冷的表面。
那触感,像毒蛇湿冷的鳞片滑过皮肤,瞬间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寒意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疯狂窜向西肢百骸!
我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半秒。额角有冷汗渗出,沿着苍白的鬓角滑落。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细微的摩擦声。
宋清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镭射束,精准地锁定在我的指尖、我的喉咙、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上。监控的红点,无声地燃烧着,记录着这“顺从服药”的关键一幕。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病房里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呼吸声,还有那催命般的心跳“滴答”。
指尖捻起那粒幽蓝色的药片。它在我指腹间滚动,冰凉,沉重,带着不祥的气息。我能感觉到宋清的目光更加专注,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设计的戏剧的高潮。
没有犹豫了。
我猛地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仰起头!
冰凉的药片贴上干燥的舌面,瞬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滑腻感。唾液本能地分泌,却无法立刻将它包裹送下。那粒小小的、冰冷的异物卡在喉咙口,带来强烈的异物感和窒息般的呕吐欲!
“水。”宋清适时地、轻柔地提醒,将那杯温水递得更近。
我几乎是抢一般抓过水杯,冰凉的玻璃杯壁激得我一颤。仰头,将杯中微温的水狠狠灌入口中!水流冲刷着喉咙,带着那粒顽固的、如同毒蛇般的蓝色药片,一起冲了下去!
咕咚。
一声清晰得刺耳的吞咽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响起。
药片滑过食道,留下一条冰冷的、带着灼烧感的轨迹,最终沉入未知的黑暗。
水杯被我失力般放回床头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为呛水和药物的刺激而微微蜷缩,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宋清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舒展开来,带着一种任务圆满完成的轻松和程式化的满意。她甚至体贴地伸出手,在我背上极其轻微、象征性地拍了两下。
“好了,苏总监,吃了药好好睡一觉,很快就能恢复的。”她的声音温柔依旧,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沈总很关心您,希望您尽快康复,公司还有很多事等着您处理呢。”
她端起托盘,动作依旧优雅得体,像完成了最平常的工作,转身,脚步轻盈地离开了病房。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那虚假的关切。
病房里重新只剩下我一个人。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冰冷。
我瘫在病床上,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喉咙里那冰冷滑腻的异物感和灼烧感并未消失,反而像活物般在食道里向下蔓延、渗透。胃部开始传来一阵阵细微的、令人不安的痉挛。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决绝!那是什么药?!它会对我做什么?!
我猛地掀开被子,左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掌心被卡片割破的地方传来清晰的刺痛。我死死盯着那张染上点点暗红血迹的卡片,盯着那串冰冷的数字序列和那个滴液的注射器图案。
药……己经吃了……伪装……开始了吗?
就在这时——
“嘀嘀嘀嘀嘀——!!!”
一阵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前所未有的急促警报声,毫无预兆地从心电监护仪上疯狂炸响!
屏幕上,原本平稳规律的绿色心电图波形,瞬间变成了一团疯狂扭曲、毫无规律的乱麻!代表心率的数字如同失控的火箭,疯狂飙升!**120…140…160…180…**!
血压数值也在疯狂跳动,警报的红灯闪烁得如同地狱的熔炉!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巨锤狠狠砸中我的后脑!视野瞬间被大片旋转的黑色雪花覆盖!胸腔里像是被塞进了一颗正在膨胀的炸弹,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濒死的窒息感!
“呃啊——!”一声无法压抑的、充满了极致痛苦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
药……起作用了!它根本不是伪装!它是……毒药!是沈恪要让我“意外死亡”的毒药!
巨大的恐慌和濒死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完了!赌错了!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混乱!剧烈的生理反应引发的混乱!病房里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地狱的丧钟!门外似乎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护士惊慌的呼喊!
就在意识被剧痛和窒息彻底撕碎前的最后一瞬,在那疯狂闪烁的警报红光和旋转的黑色雪花缝隙中——
病房角落那个一首闪烁着猩红光芒的监控探头,它那恒定不变的红色光点,极其突兀地、极其短暂地——
熄灭了!
黑暗!完全的、彻底的黑暗!只持续了不到半秒钟!
随即,红点重新亮起,如同从未熄灭过一样,继续着它冷漠的监视。
但就是这不到半秒的绝对黑暗!
像一道转瞬即逝的、来自深渊的缝隙!
在那绝对的黑暗中,在那令人窒息的警报声和门外逼近的混乱脚步声掩盖下,一个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咔哒”声,从病房内侧、靠近洗手间方向那面厚重的、拉着百叶帘的墙壁上传来!
仿佛……是一道极其隐蔽的暗门,在电子锁失效的瞬间,被某种力量从外部……悄然推开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