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萧凡又拖着残躯来到青石台阶。
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凉，萧凡攥着竹扫帚的手青筋凸起。
后背的鞭伤随着呼吸抽痛，每扫一步都像有烧红的铁签子往肉里扎——可他垂着的眼尾却微微上挑，余光像两根细针，在过往弟子的头顶扫来扫去。
那个总爱蹲在桃树下啃馒头的圆脸少年，头顶的光团昨日还是淡红，今日竟褪成了浅粉。
萧凡的扫帚顿了顿，想起昨日系统提示里“七日气运轨迹”的说明，喉结动了动。
再看左边那个穿着玄色法衣、自称筑基初期的外门执事，此刻周身气流正像被搅乱的潭水般翻涌，系统弹出的提示清晰得刺眼：“练气六层，伪装修为。”
“萧杂役！发什么瘟狗呆？！”监工老仆破锣般的嗓子骤然炸响，惊得萧凡浑身一颤。他猛地佝偻下腰，竹扫帚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碎叶狼狈地卷到他脚边。视线扫过老仆头顶——一团稳定的暖黄色光晕。
“系统是真的……”他死死攥住扫帚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昨日鞭影落下时，那从赵烈身上腾起的、缠绕他的不祥黑雾，绝非幻觉！那句“三日后你会死”出口时，赵烈眼底那丝猝不及防的慌乱，更非错觉！
三年前被废灵脉时，游方道士说的“因果缠身”，此刻终于有了眉目。
“萧凡！”
熟悉的阴恻恻语调让萧凡的脊背绷首。
他抬头，正撞进赵烈淬了冰碴子的目光里。
这位外门执法弟子今日换了件新裁的青衫，腰间悬着的青铜令牌在晨光里泛冷，脚边还跟着两个拎着水桶的杂役——不用猜也知道，是来继续昨日的羞辱。
“怎么？
“昨日那几鞭子，把你那点贱骨头抽酥了？”赵烈手腕一抖，牛皮软鞭“啪”地一声脆响，鞭梢险险擦过萧凡的耳廓，带起一阵恶风。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爷今儿心情不错，赏你个机会。”他抬下巴点了点那两个水桶，“后山那七口枯井，给老子刷得能照出人影来。要是有一丁点污渍……”他猛地凑近，带着酒气的鼻息喷在萧凡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老子就把你剥光了塞进去，用你的贱骨头当刷子！”
萧凡的头垂得更低，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喉咙里挤出几不可闻的、带着泣音的呜咽：“赵、赵师兄……小的，小的昨日实在……实在疼得厉害，手脚都软……”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颤抖着双手捧过去，油纸边缘己被汗水浸得发暗，“这是……是小的夜里，去伙房……伙房偷摸藏的……一点桂花酿，还、还有半块酱牛肉……求师兄开恩……”
周围传来嗤笑。
赵烈的目光在油纸包上顿了顿，忽然捏起萧凡的下巴：“你倒会讨好。”他的拇指碾过萧凡脸上未干的血痕，突然用力一掐，“可老子最恨偷东西的——”
“但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赵烈松开手，扯过油纸包，“今日就免了刷井。”他拍了拍萧凡的肩膀，力道重得像块石头，“明儿可别再让我看见你偷懒。”说罢甩着鞭子转身，两个杂役忙不迭跟上，青衫下摆扫过萧凡脚边时，带起一阵风，将地上的碎叶卷成小漩涡。
萧凡望着赵烈的背影，喉间的腥甜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摸了摸被掐红的下巴，那里还残留着赵烈指尖的温度——和三年前那个夜晚，李元清捏着他手腕搜身时的温度，一模一样。
月上中天时，萧凡缩在柴房的稻草堆里。
他借着月光翻开从杂役房偷来的《青云志》残卷，泛黄的纸页上，“禁地”二字被他用炭笔圈了又圈。
赵烈头顶的黑雾在他脑海里翻涌，系统提示的“第三日大凶”像根刺，扎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禁地外围有护山大阵。”他低声念着典籍里的记载，“擅入者触发雷纹，引动灵气波动...”手指划过“巡逻长老戊时换班”那行小字，忽然顿住。
他想起今日清晨，小翠端着药碗跑来找他时，袖中露出的值班表——守卫禁地的张老头今日当值，而张老头有个毛病，每到子时必去伙房偷喝小米粥。
第二日卯时，萧凡端着给杂役们送的早饭穿过长廊。
他故意在赵烈常歇脚的凉亭前踉跄，陶盆里的菜粥泼了一地。
“眼瞎了？”赵烈的声音从身后炸起。
萧凡吓得魂飞魄散般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去捧拾破碎的陶片和污秽的粥米，沾了满手油腻。他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惊慌与一种发现秘密的、近乎谄媚的古怪笑意：“赵、赵师兄！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可、可小的刚听伙房的老张头……他喝多了说胡话……”他左右张望，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凑近了些，“他说后山禁地东头那棵老槐树……夜里会发光！那光……啧啧，他说像……像上品灵玉在往外渗灵气！亮得晃眼！”
赵烈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蹲下来，手指揪住萧凡的衣领：“你听谁说的？”
“就、就是老张头！”萧凡抖得像片叶子，“他昨日喝醉了酒，说...说二十年前他当杂役时，见过禁地开了道缝，里面...里面有座玉楼...”
赵烈的拇指着腰间的青铜令牌，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松开手，踢开脚边的陶盆：“滚。”转身时，青衫下摆在地上扫出一道痕迹，像条蓄势待发的蛇。
月上柳梢头时，萧凡缩在禁地外的老柏树上。
他望着下方那条被踩得模糊的小径，心跳声盖过了虫鸣。
子时三刻，张老头的咳嗽声从伙房方向传来——和他预想的分毫不差。
一道黑影从杂役房的方向窜来。
赵烈的青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攥着把短刀，刀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当他的脚刚踏上禁地的青石板时，萧凡听见“咔”的一声轻响——那是触发阵法的机括声。
“什么人？”
巡山长老的怒喝撕破夜色。
萧凡看着两道剑光从云端劈下，赵烈的青衫被剑气割得粉碎，露出里面沾着桂花酿的中衣。
他想跑，却被一道金光捆了个结实，像只被拔了毛的鸡。
“私闯禁地！”巡山长老的拂尘扫过赵烈的脸，“跟我去问罪堂！”
萧凡伏在树杈上，望着赵烈被押走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
夜风掀起他的破袖，露出腕间一道淡红的印记——那是昨日用碎砖刻在青石板上的“三日后”，被他偷偷拓在皮肤上的。
“第一天。”他对着夜色轻声说，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