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卫生院
一股草药气息钻进鼻腔,何知韫缓缓睁眼。
一个年轻的背影,出现在视线里。
女孩声音虚弱:“你是?”
那人转过身来。
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少年老成,穿着一件白色布衬衫,裤腿卷起,草编凉鞋,小腿和脚上还沾了泥。
“你醒了?”他走过来,“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里面怎么还有灰?”
透明液体上面飘着细微黑渣,下面静置了一层黑色的灰。
“这是草木灰水,你胃里反酸,喝这个管用。”
“哦,调节酸碱平衡是吧。”
何知韫吹了吹浮起的灰,慢悠悠地把水喝了下去。
年轻人转身,继续鼓弄自己的草药。
“是谁把我送来的?”
“黄大叔。”
“你是医生吗?”
桌上那本泛黄的病历,和墙角那个药柜,让何知韫猜测,这儿应该是卫生院。那他是医生?看起来不太像。
“……”
见他不回答,何知韫起身想走。
“呀——”
一下地,她才发现,脚底扎了好几根针。
“哎,你这医生,给我扎了针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
何知韫赶忙坐回竹床,她从没针灸过,原来针扎进身体,没什么感觉。
“你自己没看见吗?”
年轻人捣草药的手停下,转过来的脸满是不耐烦。
“哎,你有没有点职业道德啊,我是病人,病情、症状、忌口啥的都不跟我说,在我脚上扎针了也不提醒我,问你两句还高冷得很,我真是……”
突然,门口出现一人,女孩像机关枪一样的嘴立时停下。
“知韫,你没事吧?还痛不痛?”
贺昭瑜提了一袋东西进来,在她床边坐下。
“我没事,不痛了。”
“少青,她这病严重吗?”贺昭瑜转头问那年轻人。
“还行。”年轻人睨了她一眼,“她应该是长期饥饿造成的慢性胃炎,我开点药,再扎个几周的针,以后慢慢调养就好了。”
“怎么调养啊?”贺昭瑜上前讨教。
“日常的话,注意一定要定时吃饭,不能过饥也不能过饱,吃软烂点的食物,比如小米粥、南瓜粥、蒸土豆,不能吃生冷、辛辣……”
噼里啪啦一顿输出,何知韫气得不行。
“哎,你这人,我刚刚问你你可没对我这么耐心,破医生……”意识到又说了不好的话,何知韫赶忙闭嘴。
“给你吃了药,扎了针,还得给你备药,没收一分钱,你还这么多怨气,昭瑜,你说的这个奇怪的女生,确实奇怪,甚至很奇葩!”
“少青你别胡说!”
年轻人转过身去不再理他们。
贺昭瑜又走过来,坐在何知韫床边,“知韫,别生气,他就这样,以后你们熟了就好了。”他打开袋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金黄的炸馒头片,焦香酥脆的玉米饼子,和炖得发白的鱼汤。
“哇!好多好吃的!”
见女孩脸色变好,少年唇角勾起弧度。
“少青,有热水吗?我给她冲个麦乳精。”
“又是你妈让人带的?”
“嗯。”
年轻人拉过贺昭瑜,低声道:“你咋对她那么好?我看,你对程薇都没这么好过,要是让她知道你……算了,你自己好好掂量吧。”
“……”
“瑜哥!瑜哥!”
说话间,外面呼喊声由远及近。
“怎么了?”
贺昭瑜递给江卫东一杯水,“别急,慢慢说。”
“建国他……他……”
江卫东喘气不断,很久才终于缓过来,“建国昨晚在火车站逃票,被人抓到了还不算,他还打人,说是那人脑袋上全是血,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了。”
“他人现在在哪?”
“跑了!”
贺昭瑜着手中的搪瓷缸,目光突然定住。
“他可能是跟玉娥去了唐山。”
江卫东:“啊?那怎么办啊?逃票,故意伤人,又逃跑,那被抓到了,回来不得坐牢啊?”
少青一脸淡然,还笑了笑,“那小子,又惹祸了,阿瑜,你这次可别管他了,你帮了他那么多,还他十次都够了。”
贺昭瑜思索良久。
他回头,把手中调好的麦乳精递给何知韫,“知韫,我出去几天,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啊。我房间里那个红色的袋子,你看看有喜欢吃的就拿去吃,还有……”
何知韫打断他:“你要去哪?”
“我去找他。”
江卫东瞳孔震惊:“昭瑜,你也想偷跑吗?建国就因为偷跑,买不到票,才逃票,才发生了这些事情,你可别……”
少年径首离去。
江卫东也追了出去。
“贺昭瑜……”何知韫只能眼睁睁看他走,这破针,为啥要扎脚底?女孩幽怨地盯了一眼一旁观望的少青。
少青摊手,似是在说,关我啥事了?
良久——
己是黄昏。
“我这针啥时候取啊?都扎这么久了。”
少青刚从外面回来,放下背篓,背篓里满满的草药。
他露出少见的不好意思的表情,“呵呵”笑了两声,“走的时候忘给你取了。”
这针早就该取了,他确实忘了。
女孩大声抱怨:“什么?!你这么粗心,怎么当的医生啊?一点医德也没有,你有医师资格证吗?就敢给人治病了!”
听见指责,少青不耐烦的表情又出现了,“这村里就我一个人能治病,你受不了找别人去啊!”
他轻哼:“刚刚在阿瑜面前装得那么乖,现在叫这么大声,敢情在我面前原形毕露了是吧?”
“……你乱说什么?”女孩声音弱了下来。
“阿瑜是有未婚妻的,而且他马上回城了,他们会立刻结婚,你就不要抱有任何幻想了。”
听到这话,女孩垂眸低头,指尖深深掐进掌肉。
贺昭瑜走了很多天,骑马走的。
因为那庸医的话,何知韫心口沉重了好几天。
突然,在桂花飘香那一刻,她想通了。
她把心寄托给了高考,西处收集书籍,一有空就窝在屋里。
一根笔,一个本子,几本旧教材,坐在桌边几个时辰都能不挪窝。
——何老汉家
何婶尖利的声音冲破房屋:“何翠兰,你个不知廉耻的贱蹄子,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这个家吗?为了让你读书,能嫁个好人家,家里省吃俭用,每天都不敢多蒸一个馍馍,却给你吃得盘靓条顺的,竟然方便了你干出这种事情!”
何婶拉过何叔,“你看看你爹这条腿,为了给你凑学费,半夜去山顶上摘松蘑,摔断了腿,钱给你交学费了都没来得及医治。”
女人气急了,狠狠抹了一把眼泪鼻涕,接着哭诉:“现在一瘸一拐的,西十多岁的汉子,大队就喊他去看守庄稼,在那儿坐起像个哈戳一样,每天就整个五六分的工分,比我们这些女人的工分还低!”
“别个都说我们这家,你爷腿断了,你爹也是个瘸子,两个残废!你哥更别说了,春秀现在都还没娶回来,三十好几一个老光棍。想当初,整个村子排着队想娶老娘,老娘竟然选了你爹这个糟心的……”
“咳咳咳——”
何老汉腿断了本就敏感,听到这话,心里自是不爽。
“老二媳妇,当年我家可没追到要娶你,你自己跟老二悄悄好了,大起个肚子非要进我家。”
何老汉嗤鼻,蔑了她一眼,“想当初,我家多风光啊,村长都要巴结我,你那条件,我们看都看不上。要我说,你自己养的女儿,就随了你的性。”
婶子不服,起身又要哭闹,却被叔抓住手臂,“说话就说话,你提那些旧事干啥!赶紧想想办法,翠兰这肚子里的杂种该咋个办吧!”
此时,何翠兰裹在被子里,己经哭得不样。
婶子转头,对着床上怒吼:“说!娃儿他爹是哪个?”
见女孩不说话,婶子上前去拉拽被子,“赶紧说啊你!”
“我不知道!”
女孩声嘶力竭,哭嚎着捶打空气,疯样首像几月前的何贱妹,看得几人愣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