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江凡站在林氏集团大厦的旋转门前,玻璃幕墙倒映着他略显狼狈的身影。衬衫领口被雨水洇得发皱,义肢金属关节处沾着半干的泥浆—— 今早他还在村里协调加工厂的电路改造,接到林总助理电话后,连家都没回就首奔市区。电梯数字不断攀升,他反复着怀里的项目计划书,封皮己被手心的汗浸出深色痕迹。
总裁办公室的门推开时,檀香混着空调冷气扑面而来。林总坐在大班台后,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抬起,扫过江凡被雨水打湿的裤脚和微微跛行的步伐,却没开口。江凡深吸一口气,将计划书轻轻推过去:“林总,这是我们乡村振兴项目的详细方案。” 他指着封面的手绘乡村地图,“这里是我的家乡,您看这连绵的青山,还有未开发的古村落,我们规划了三条生态旅游线路……”
话音未落,林总打断他:“江先生,我每年收到的公益项目书能堆成山。” 指尖叩击着桌面,“上个月刚资助了云南的一所希望小学,前天还有人想在西北荒漠种树。你凭什么让我把钱投进一个连基础路都没修好的村子?” 江凡喉咙发紧,想起村口那截总在雨后变成泥潭的土路,想起村民们深一脚浅一脚运送农产品的模样。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露出被义肢磨红的皮肤:“林总,我是从那个村子走出来的残疾人。三年前我带着假肢回乡,亲眼看见父母在泥水里放羊,看见老人背着山货走十几里路去赶集。”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这个项目不是慈善,是自救!是让乡亲们靠双手把穷根拔了!”
会议室的寂静里,林总转动着钢笔的声音格外清晰。良久,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街道:“下周我会派人去考察。但我得提醒你,我做生意只看数据,不看眼泪。” 江凡弯腰致谢时,义肢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打滑,他踉跄着扶住桌角,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考察团队进村那天,乌云压得很低。江凡凌晨西点就等在村口,给每个成员递上用山泉水冰镇过的酸梅汤。技术员小张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挑眉道:“味道不错,能量产吗?” 这无心的一问,让江凡眼睛发亮:“当然能!我们村有野生酸梅林,现在只是做成传统果酱,如果有资金支持,完全可以开发成饮品!” 他立刻掏出手机,翻出村民采摘酸梅的视频,画面里老人布满老茧的手在枝头翻飞,身后是漫山遍野的梅树。
在农产品加工厂,考察团队围着闲置的设备皱起眉头。江凡蹲下身,指着地面的划痕解释:“这些生产线我们调试过三次,只要接通水电,三天内就能投产。您看这个数据——” 他展开成本核算表,“目前村里种植的有机蔬菜,市场收购价比普通蔬菜高30%,但因为没有加工能力,只能当普通菜卖掉。如果我们能做脱水蔬菜、速冻食品,利润至少能翻两番。” 说话间,李叔抱着刚摘的青菜进来,菜叶上还挂着水珠:“凡娃说的没错!俺们种的菜不打农药,城里人就好这口!”
走到在建的民宿区时,突然下起小雨。江凡急忙脱下外套盖住考察资料,自己被雨水浇得透湿。设计师陈姐看着他狼狈的模样,递过纸巾:“规划图里说要保留老房子的夯土墙?但这样改造成本会增加不少。” 江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远处错落的老屋:“您看那些墙上的裂缝,都是几代人留下的痕迹。我们打算把这些裂缝做成装饰,游客住在这里,摸到的每一块砖都是活着的历史。” 他的描述让陈姐若有所思,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
最惊险的一幕发生在考察旅游步道时。雨后的山路格外泥泞,江凡走在最前面探路,突然脚下一滑,顺着斜坡滚了下去。义肢卡在岩石缝里,他挣扎着爬起来,膝盖渗出鲜血。团队成员吓得脸色发白,要送他去医院,他却摆摆手:“没事,咱们继续。” 咬着牙把义肢重新固定好,继续讲解:“这里计划建观景台,游客站在这儿能看到整个山谷的梯田,春天油菜花盛开的时候,景色美得像油画……”
考察结束当晚,江凡在村委会临时搭建的汇报会上,展示了自己用三个月时间整理的大数据。从周边城市游客年龄分布,到农产品电商平台的搜索热度;从村民参与项目的工时统计,到未来五年的收益预测。投影仪的光束里,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随着讲解的手势不断晃动。当屏幕上出现“带动就业200人,户均年增收5万元”的数据时,技术员小张低声惊呼:“这数据…… 太扎实了。”
然而,真正打动林总的,是第二天清晨的偶遇。天还没亮,江凡带着团队去看村民采茶。山雾弥漫中,王婶背着竹篓,一边采茶一边哼着山歌。看见江凡,她笑着递过一把新茶:“凡娃,尝尝头茬,可香了!” 江凡接过茶叶,放在鼻尖轻嗅,转头对林总的助理说:“我们打算开发采茶体验项目,让游客亲手采摘、炒制,最后还能把茶叶包装成伴手礼带走。” 助理若有所思地拍照记录,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山歌,在山谷间回荡。
考察团队离开时,江凡站在村口目送大巴车远去。雨又下起来,他摸出手机,发现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 都是村民打来询问考察结果的。手指悬在屏幕上,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裤兜里的义肢止疼药己经过期,膝盖的疼痛一阵阵地涌上来,他靠着老槐树缓缓蹲下,看着雨中泥泞的村道。曾经他以为,只要有好的规划和满腔热情就能改变家乡,现在才明白,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
三天后的深夜,江凡正在加工厂调试设备,手机突然震动。林总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江凡,” 电话那头传来沉稳的声音,“你的项目通过了。但我有三个条件:第一,所有村民必须接受标准化培训;第二,财务必须透明公开;第三……” 停顿片刻,“下次汇报工作,记得先把自己收拾干净。” 江凡握着手机的手捂住脸,泪水混着机油蹭在脸上。厂房外,月光穿透云层,照亮未完工的生产线,也照亮了他沾满泥土的义肢—— 那上面,正折射着希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