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的指尖触碰到星砂掌心的温度时，某种沉睡己久的神经回路仿佛被激活了。
他的眉头仍然紧锁，眼神却不再涣散，而是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聚焦在星砂脸上。那只被茉莉藤蔓能量包裹的手微微颤抖着，却不再退缩。
“…疼吗？”他突然问，声音嘶哑。
星砂一愣，摇摇头：“不疼的，爸爸。这个能量很温和。”
沈昭的目光落在星砂的左眼上——那里的金色纹路正因情绪波动而微微发亮。但这一次，他没有恐慌，而是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笨拙地抚上星砂的脸颊。
“…你…受伤了？”他断断续续地问，手指轻轻碰触星砂左眼的金纹，仿佛在检查一道伤痕。
星砂的呼吸一滞。
——父亲以为这是伤。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猛地揪紧。沈昭的记忆依旧破碎，但他本能地关心着眼前这个孩子，哪怕他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儿子。
“不疼的。”星砂小声重复，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己经…己经不疼了。”
艾米丽在一旁记录数据，眼中闪过惊讶：“触觉神经反应良好，情绪波动趋于稳定…不可思议，他的大脑正在自主重建认知链接。”
鹿晓悄悄走近，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沈昭的另一只手：“沈昭，你还记得茉莉花吗？”
沈昭的目光转向她，眉头皱得更紧，仿佛在努力挖掘什么。几秒钟后，他缓慢地点头：“…白色…很香…你…喜欢。”
鹿晓的眼泪夺眶而出。
——
接下来的日子，破碎的齿轮开始缓慢重组。
沈昭能够进行简单的对话了，虽然词汇贫乏，反应迟缓，但每一次认知的突破都让医疗团队振奋。他记得茉莉花的香气，记得鹿晓喜欢在晚饭后泡一杯薄荷茶，记得星火基地的机械维修手册第37页有个错误公式…
但他不记得星砂的出生，不记得自己曾经抱着婴儿时期的儿子在星火基地的观星台看流星雨，不记得星砂左眼的金纹从何而来。
“记忆恢复是跳跃式的。”艾米丽对鹿晓解释，“创伤性遗忘症患者往往会先记起情感锚点最深的碎片——气味、触觉、习惯性动作。具体事件的记忆可能需要更长时间，甚至…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恢复。”
鹿晓看着正在复健室艰难练习握力的沈昭，轻声道：“没关系，只要他能重新认识我们…重新认识星砂，就够了。”
——
星砂开始每天带一件“礼物”给父亲。
有时是一块废弃的电路板，有时是工程部孩子们做的小玩具，有时是一朵水培舱培育的茉莉花。今天，他带来了一本手绘的图册。
“这是…我画的。”星砂有点不好意思地翻开图册，“艾米丽阿姨说，视觉刺激可能帮助记忆恢复。”
粗糙的蜡笔画铺满纸页：星火基地的观星台、穿着工程师制服的沈昭、挺着孕肚的鹿晓笑着站在一旁…最后一页是一家三口的合影，星砂特意用金色彩笔在自己的左眼上画了纹路，还在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爸爸，这是星砂，你的儿子。”
沈昭缓慢地翻动着图册，手指在某个画面上停顿——那是星砂凭记忆绘制的、星火基地爆炸当天的场景。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错了。”他突然说。
星砂一愣：“什么？”
沈昭的手指死死按在画面上：“…不是…这样炸的。”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先…是东区能源核心…然后…我让你妈妈…带着你…从B-7通道走…”
星砂的血液瞬间凝固。
——父亲正在回忆他最痛苦的时刻，而且记忆的准确度惊人。
“…但你…不肯走。”沈昭继续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说…要等爸爸…我说…‘数到三百’…”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艾米丽立刻上前准备镇静剂，但沈昭猛地抓住了星砂的手！
“…数到…二百八十三…”他的眼睛通红，泪水滚落，“…你就…被埋住了…左脸…全是血…”
星砂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对他的左眼产生恐惧——在星火基地最后的记忆中，年幼的星砂被爆炸波及，左脸重伤流血。而如今，那里变成了虫群的金色纹路。
“爸爸，我在这里。”星砂紧紧回握住父亲的手，“我活下来了，你也活下来了。我们…我们现在在双生号上，很安全。”
沈昭的瞳孔剧烈收缩着，仿佛正在与某个无形的噩梦搏斗。许久，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颤抖着触碰星砂的左眼。
“…不流血了？”他问，像个困惑的孩子。
星砂摇头：“不流了。”
“…好。”沈昭闭上眼睛，一滴泪滑落，“…那就好。”
——
当晚，舰船内部爆发了一场冲突。
“我们的备用能源只能再撑两个月！”资源管理部的陈工程师在会议上拍桌而起，“而医疗部占用了35%的配额，就为了一个可能永远无法完全康复的人？”
露娜冷冷抬眼：“注意你的措辞，陈工。沈昭是星火基地防御系统的设计者，他的价值——”
“那是过去式！”陈工程师打断她，“现在他连基本算术都困难！而我们面临的是整个舰队的生存问题！”
会议室一片死寂。
星砂坐在角落，小脸苍白。他知道陈工程师没有完全说错——父亲的康复消耗了大量资源，而双生号的能源储备确实告急。
“其实…”他犹豫着开口，“我们可以缩减我的能量供给…我的虫群部分不需要常规能源，它们能吸收宇宙辐射…”
“不行！”鹿晓和露娜异口同声。
露娜罕见地情绪外露，一拳砸在桌上：“听着，资源紧张就去找新的解决方案，而不是牺牲伤员！明天开始，所有非必要区域能源减半，优先保障生命维持系统和医疗舱。”
会议不欢而散，但星砂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
夜深人静时，星砂溜进了工程部的废弃零件仓库。
他翻出一台老旧的神经接口设备——这是星火基地时代的产物，能够将人类意识与机械系统短暂连接。
“爸爸说过…‘修不好的东西，就换个思路’。”星砂自言自语，左眼的金纹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他有一个危险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