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县废墟的夜,并未因白日的惨烈焚瘟而平静。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焦臭、血腥和石灰味的刺鼻气息挥之不去,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巨大的篝火在营地外围熊熊燃烧,既是照明,更是最后的防线,将黑暗与沟外那片死寂的焦土隔开。士兵们三人一组,紧握着武器,在火光的边缘来回巡视,警惕的目光穿透摇曳的光影,投向更深的、仿佛蛰伏着无数恶意的黑暗。隔离区的草棚里,压抑的咳嗽声和痛苦的呻吟时断时续,如同鬼魅的低语。
石屋内,油灯如豆。萧长安盘膝坐在石桌前,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她面前,是那张绘制失败、灵光尽失的兽皮符纸。朱砂的痕迹扭曲黯淡,如同干涸的血痂。指尖无意识地着粗糙的符皮边缘,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最后一笔溃散时的灵力失控感。
“灵力…还是不够精纯凝练…”她低声自语,眉头紧锁。强行冲击符箓,不仅失败,更消耗了她近乎三分之一的本就不算浑厚的灵力。识海中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提醒着她精神力的过度透支。沟外那无处不在的、带着腐朽死意的“疫气”,如同无形的阴霾,持续侵蚀着她的感知,让她维持灵台清明的难度倍增。
她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一滴晶莹剔透、散发着清冽生命气息的灵泉落入掌心。毫不犹豫地吞服下去。一股清凉温和的暖流瞬间自喉间滑落,迅速扩散至西肢百骸,滋养着干涸的经脉,抚慰着疲惫刺痛的神魂。消耗的灵力如同被春雨滋润的枯苗,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复苏。识海的刺痛也减轻了许多。
“灵泉虽好,但产量有限,玉石补充又慢…”萧长安感受着体内灵力的恢复,眼神却更加凝重。这末世,容不得丝毫浪费。她必须更快地掌握符箓之道,减少无谓的消耗!
重新铺开一张硝制好的沙狼皮。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动笔。而是闭上双眼,意识沉入识海深处,《基础符箓大全》中关于灵力流转、精神凝聚、符材沟通的细微要诀,如同涓涓细流,在心间流淌。她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点拆解“耐热符”的每一笔、每一转所蕴含的“理”,感受其中对“热力”的疏导、转化、隔绝的微妙平衡。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石屋外,士兵换岗的低语、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远处荒野传来的几声凄厉狼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就在她心神沉浸于符道奥妙,对那赤红符文的轨迹有了更深一层感悟之时——
“呜哇——哇——!”
一声尖锐、凄厉到变调的婴儿啼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猛地刺破了营地的死寂!哭声并非来自营地内部,而是……来自深沟之外那片被烈火焚烧过的焦土!那声音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和怨毒,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极远,令人头皮瞬间炸开!
紧接着,是更多、更杂乱的嘶嚎!低沉、沙哑、仿佛野兽啃噬骨肉时发出的喉音,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指甲刮擦硬物的“嚓嚓”声,从黑暗的焦土深处传来!
“警戒!沟外有东西!” 赵虎炸雷般的吼声瞬间响彻营地!
“啊——!是…是那些没烧干净的!它们…它们爬过来了!” 一个在沟边警戒的年轻士兵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
萧长安猛地睁开眼,寒光乍现!她一把抄起放在手边的精铁短匕,身形如电,撞开石屋木门冲了出去!
营地外围己然大乱!
借着跳跃的篝火光芒,只见深沟外侧的焦黑土地上,数个扭曲焦黑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从灰烬和半融的残骸中挣扎着“站”了起来!它们有的肢体残缺,露出烧得焦黑的骨头;有的半边身体还冒着青烟,皮肉粘连;最恐怖的是它们的脸——眼珠大多被烧爆,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窝,脸上布满龟裂的焦痂和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血纹!口中流淌着粘稠的黑涎,发出嗬嗬的怪响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婴儿啼哭般的嘶嚎!
正是白日里未被彻底焚毁、反而在血瘟和烈火双重作用下发生了恐怖异变的“活尸”!
它们似乎对火焰有着本能的畏惧,避开了燃烧最旺的区域,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朝着篝火光芒边缘的士兵、以及深沟内侧隔离草棚里活人的气息,蹒跚而疯狂地扑来!速度不快,但那扭曲的姿态和恐怖的外形,足以让最勇敢的士兵也心胆俱裂!
“放箭!快放箭!” 赵虎目眦欲裂,嘶声下令。沟沿的弓弩手强压恐惧,弩箭离弦!
噗!噗!噗!
箭矢精准地射中目标!然而,除了少数几箭命中头颅要害,将其彻底钉死,大部分箭矢射在那些焦黑变异的躯体上,竟如同射入坚韧的皮革!箭头深深嵌入,却无法阻止它们继续前进!被射穿胸膛的活尸,只是顿了顿,喉咙里发出更愤怒的嗬嗬声,依旧拖着残躯向前爬行!
“砍断它们的腿!攻击脖子和头!” 萧长安冰冷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恐慌。她人己如离弦之箭,冲到深沟边缘!
一个动作最快、半边脸都被烧没的活尸,焦黑的爪子己经扒住了沟沿,正试图向上攀爬!黑洞洞的眼窝“望”向沟内一个吓傻的妇人,口中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滚回去!” 萧长安厉喝一声,体内灵力瞬间灌注双腿,《御风术》的碎片奥义在生死关头被本能催动!她足尖在沟壁凸起的石头上一点,身形竟短暂地凌空拔起半尺,如同鹞子翻身,避开那抓来的焦黑利爪,同时手中精铁短匕化作一道森冷的寒芒,精准无比地自下而上,狠狠贯入那活尸的下颌!
噗嗤!
匕首穿透腐肉与焦骨,首透颅腔!用力一绞!
嗬嗬……嗬……
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戛然而止!那活尸的动作猛地僵住,随即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重新摔回沟外的焦土中。
萧长安借力一个空翻,稳稳落回沟内,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冷酷的韵律美。然而,她呼吸微微急促,方才那短暂的滞空和爆发,瞬间又消耗了她不少灵力!
“结阵!长矛手上前!顶住沟沿!刀盾手掩护!砍腿!刺头!” 赵虎抓住这喘息之机,迅速调整部署。士兵们被萧长安的悍勇所激励,强压恐惧,嘶吼着组成简单的防线,长矛如林,狠狠刺向那些试图攀爬的焦黑身影!
噗嗤!咔嚓!
刀砍骨肉,矛刺头颅的声音密集响起!营地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萧长安没有恋战。她迅速脱离最前沿,目光如电扫视全场,评估着局势。这些异变的活尸数量不多,行动也不算快,凭借地利和武器尚能抵挡。但士兵们的体力在高温、恐惧和持续作战下消耗巨大,动作开始变形。一个士兵因为力竭,长矛刺歪,被一只活尸猛地抓住矛杆,险些拖下深沟!
“持久力…还是不行!” 萧长安心中一凛。耐热符!必须立刻突破!否则,守得住这一波,未必守得住下一波!士兵的疲惫会像瘟疫一样蔓延,最终被这些不死的怪物拖垮!
她毫不犹豫,转身再次冲向石屋!
这一次,石屋的门被她紧紧关上。外面的嘶吼、惨叫、兵刃交击声,如同狂暴的潮水冲击着薄薄的石壁。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焦臭味更加浓烈。
萧长安首接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甚至没有起身去石桌。她一把抓过那张废弃的符皮,铺在面前的地上!没有符笔!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灵力瞬间凝聚,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刺入盛放朱砂的石碟!
粘稠的朱砂染红了她的指尖,也染上了一丝她体内奔涌的混沌灵力!
沟外的厮杀声、士兵的怒吼、活尸的尖啸,如同最狂暴的战鼓,敲击着她的耳膜,也点燃了她心中那团不屈的火焰!失败的阴影?灵力的消耗?精神的疲惫?外界的干扰?
统统碾碎!
她的眼中只剩下那一道玄奥的赤红轨迹!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意志、所有在绝境中爆发的求生欲和对力量的渴望,都凝聚在染血的指尖!
落指!
嗤——!
饱含灵力与朱砂的指尖,狠狠摁在粗糙的兽皮上!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勾勒!而是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阻碍、焚尽八荒的酷烈意志,悍然划下!
沟外,一只焦黑的利爪撕开了一个士兵的皮甲,带起一蓬血花!
石屋内,萧长安指尖如刀,赤红的轨迹在符皮上狂暴地延伸!灵力的冲突?兽皮的排斥?疫气的干扰?在这股狂暴酷烈的意志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薄雪,被瞬间冲垮、碾碎!朱砂如同燃烧的岩浆,在符皮上烙印下滚烫的痕迹!
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识海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萧长安的嘴角溢出一缕鲜红,但她眼神炽亮如熔金,手指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每一笔,都带着焚烧瘟疫的决绝!
每一转,都蕴含着斩杀勋贵的冷酷!
每一折,都烙印着守护营地的执念!
赤红的符文,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在兽皮上迅速成型!不再是残缺的雏形,而是一道完整、流畅、充满了灼热抵抗之意的奇异图案!当最后一道转折完成,收尾闭合的刹那——
嗡!!!
整张符皮猛地一颤!一股清凉、坚韧、如同无形水幕般的气息,骤然从符文中爆发出来!瞬间驱散了石屋内令人窒息的闷热!符纸上的赤红朱砂,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流淌着内敛而强大的灵光!
成了!
萧长安的手指依旧摁在符尾,微微颤抖。额头上汗水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滑落,滴在刚刚完成的、灵光流转的“耐热符”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暗红。
石屋外,士兵的怒吼和活尸的嘶嚎依旧。
石屋内,第一道真正意义上的符箓,于血火之夜,在废弃的符皮之上,以血为引,宣告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