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腐朽的木门在赵铁锤狂暴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栓剧烈震颤,簌簌落下的灰尘在惨淡的月光里飞舞。每一次撞击都像砸在苏晚紧绷的心弦上,震得她识海中那缕尚未完全平息的疲惫眩晕感又隐隐翻涌起来。指尖那点微弱火星带来的暖意早己被门缝里渗进来的、裹挟着赵铁锤滔天怒意的冰冷夜风吹得一丝不剩。
哑仆不知何时己无声无息地站到了门后,他那佝偻的身影紧贴着门板,如同扎根在阴影里的一截枯木。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剧烈震动的门栓,干瘦的右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抵住门,却又在触及冰冷木板的瞬间停住,指尖微微蜷缩。他肩头那道撕裂的衣襟下,暗金的纹路在黑暗中似乎又微微蠕动了一下,带来一阵无声的痉挛。苏晚清晰地看到,他那枯槁的颈侧,因咬牙忍耐而绷紧的肌肉线条在微微跳动。
“咔嚓!”
一声脆响,不堪重负的门栓终于从中断裂!
腐朽的木门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开,重重拍在两侧的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赵铁锤身上浓烈的汗味和暴戾气息,猛地灌了进来,吹得苏晚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寒意刺骨。
赵铁锤庞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几乎挡住了外面所有的微光。他脸上横肉扭曲,双眼布满血丝,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盏嗜血的灯笼。油光光的脸上还残留着之前摔倒时蹭上的泥污,混合着汗水,显得格外狰狞。他左手捂着后腰,走路姿势明显有些僵硬别扭——那是之前摔断腿留下的后遗症,此刻更因暴怒而显得动作变形。右手则紧握着那根乌黑的铁棍,棍头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仿佛毒蛇吐信。
“好!好得很!”他喘着粗气,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调,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先是狠狠剐过门后沉默如石的哑仆,最后死死钉在蜷缩在角落草堆里的苏晚身上,“一个老棺材瓤子骨头硬,一个废物小贱人还敢玩阴的?老子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狞笑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狭小的柴房里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角落里堆放着的几根碗口粗细、颜色暗沉、木质极其致密的灵木上。那是用来炼制低级法器的边角料,坚硬无比,寻常刀斧难伤,更是凡俗武者无法撼动的存在。
“小废物!”赵铁锤用铁棍一指那堆灵木,声音里充满了恶毒的戏谑,“别说老子不给你机会!你不是骨头硬吗?给老子爬过去,用你这双‘金贵’的手,给老子劈开一根!就现在!用手劈!”他刻意加重了“用手劈”三个字,脸上的横肉随着恶意的笑声疯狂抖动,“劈不开,老子就当着你的面,一棍一棍,把这老东西浑身的骨头敲成渣!从脚趾头开始!”
冰冷的杀意和屈辱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苏晚。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因紧咬而发出的细微咯咯声。哑仆的身体在赵铁锤话音落下的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浑浊的眼珠里第一次清晰地透出近乎绝望的灰败。
没有退路。冰冷的现实像淬毒的匕首,抵住了她的咽喉。
苏晚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草堆里撑起身体。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肩头的剧痛和识海深处残留的眩晕。她低垂着头,散乱的墨发遮住了大半脸颊,只露出一个苍白尖俏的下巴。她沉默着,一步一步,在赵铁锤那如同看待待宰羔羊般的戏谑目光中,朝着那堆暗沉的灵木挪去。脚步虚浮,身形摇摇欲坠。
她停在了一根最粗壮的灵木前。冰冷的木质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坚硬、粗糙,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沉重感。这根灵木通体暗红,木质紧密得如同金石,纹理虬结扭曲,散发着淡淡的、属于金铁之气的冷硬气息。别说用手劈开,就是用锋利的精钢斧头,也需壮汉全力劈砍数十下才能留下痕迹。
赵铁锤抱着铁棍,好整以暇地站在几步开外,脸上挂着残忍的快意笑容,仿佛在欣赏一场注定惨烈的好戏。他甚至故意用铁棍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掌心,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苏晚没有看赵铁锤。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精神,都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死死地凝聚在眼前这根冰冷的灵木上,更凝聚在身后不远处——那个拖着铁棍、姿态嚣张、重心却因腰腿伤势而微妙地偏向一侧的庞大身影上!
识海深处,那巨大的、残缺的黑色石碑依旧沉静地悬浮着。但此刻,在石碑表面,除了那枚刚刚烙印下的、光芒略显黯淡的火焰符文外,另一幅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不断闪烁变化的“图景”正在急速生成、完善!
那是赵铁锤!
是他在挥动那根沉重铁棍时,全身肌肉力量的传导路径!是他因愤怒和伤势而暴露出的、每一次重心转换时那极其短暂的失衡!是他手臂挥舞轨迹中,那因习惯和力量惯性而形成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弧度!甚至是他此刻站立时,支撑腿与伤腿之间那微妙的力量分配比例!
这一切信息,都源于苏晚之前两次在生死关头,那极致专注下的“凝视”!如同最高明的画师,将赵铁锤这个“力量单元”的所有运行细节,强行烙印、拆解、重组!
此刻,这幅由纯粹力量轨迹构成的“动态图谱”,正清晰地投射在万法碑林之中,被那冰冷的石碑所记录、分析!每一个力量的起始点,每一个传递的节点,每一次爆发和回收的转折……都如同最精密的齿轮,在苏晚的脑海中疯狂运转、推演!
目标:不是劈开灵木。而是……让赵铁锤自己“劈开”!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缓缓抬起,虚按在冰冷坚硬的灵木表面。这个动作看似是准备徒手劈砍,笨拙而绝望。然而,在她低垂的眼帘下,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深处,冰冷的火焰再次点燃!这一次,火焰不再茫然,而是有了清晰的目标——赵铁锤那因伤而僵硬别扭的支撑腿脚踝,和他此刻因抱着铁棍而微微前倾的上半身重心!
一个极其细微、却足以撬动全局的破绽!一个被他庞大身躯和暴怒气势所掩盖的、力量传导链条上最脆弱的一环!
“废物!磨蹭什么?给老子劈!”赵铁锤被苏晚的“迟疑”彻底激怒,耐心耗尽。他猛地发出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同时,他那抱着铁棍的右臂肌肉贲张,竟是不由自主地、习惯性地将铁棍朝着地面重重一顿!这是他情绪激动、意图威慑时的本能动作!
就是现在!
在赵铁锤暴喝出声、铁棍顿地的电光火石之间,苏晚那双虚按在灵木上的手,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灵力爆发的光芒。只有一种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极致的协调!她的腰肢如同柔韧的柳条,以左脚为轴心,猛地一个旋身!身体旋转带起的微弱力量,通过绷紧的脊背和肩胛,毫无损耗地传递到右臂!
她的右臂如同绷紧后骤然松开的弓弦,带动着手掌,沿着一个无比刁钻、却又暗合了某种力量传递至理的短促轨迹,朝着身前那根冰冷坚硬的暗红灵木侧面——一个毫不起眼、纹理略显疏松的节点,闪电般印了上去!
没有硬撼!没有蛮力!那手掌印上灵木的瞬间,五指微微张开,掌心空含,手腕以一个难以察觉的微小频率急速震颤了三下!如同蜻蜓点水,又如同灵蛇吐信!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灵木深处的奇异震鸣响起,低沉得几乎被赵铁锤的怒吼声完全掩盖。
与此同时,在苏晚的识海深处,那幅属于赵铁锤的“力量动态图谱”骤然亮到极致!图谱中,代表他重心和力量爆发点的光点,在她意念的强行引导下,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瞬间偏移了它原本应该稳固的位置!
“噗!”
赵铁锤那因暴喝和顿棍而前倾的上半身,以及他那条本就因旧伤而支撑不稳的伤腿,在这内外双重、精准到毫巅的“牵引”与“失衡”之下,猛地失去了所有协调!
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根基的巨塔,一个极其狼狈的趔趄,竟是不由自主地朝着前方——那根被苏晚一掌印中、正发出低沉震鸣的暗红灵木,狠狠地扑跌过去!
他下意识地想要挥舞铁棍支撑身体,但手臂的挥动轨迹却诡异地被自身失控的重心所干扰,铁棍反而成了累赘,带着他的身体加速前倾!
更诡异的是,就在他扑倒的方向,那根坚硬无比的暗红灵木下方,一块原本被枯草半掩着的青石板,似乎因之前柴房门被撞开的巨震,又或是被什么无形力量悄然松动,竟微微向上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轰——咔嚓!!!”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小的柴房里猛然炸开!
赵铁锤那如同失控肉山般扑跌而下的庞大身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根暗红的灵木上!巨大的冲击力下,那根坚硬无比的灵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竟从中段应声而裂!断口处木茬狰狞,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但这仅仅是开始!
灵木断裂的瞬间,赵铁锤的身体去势不减,带着被撞断的半截灵木,如同滚落的巨石,狠狠砸向地面!而他的右脚,那只因旧伤而僵硬别扭、此刻又完全失去支撑的脚,不偏不倚,正好重重地跺在了那块微微的青石板的边缘!
“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夜空!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惊恐,足以让闻者头皮发麻!
赵铁锤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侧翻在地,断裂的半截灵木压在他身上。而他那只跺在石板边缘的右脚,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内反折!森白的骨茬刺破了裤管和皮肉,带着淋漓的鲜血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剧烈的疼痛让他整张脸瞬间扭曲成了紫酱色,眼珠暴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豆大的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他油腻的衣衫。
断裂的灵木横陈在地,狰狞的木茬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赵铁锤蜷缩在木屑和血污之中,抱着自己明显折断变形的右腿,像一头濒死的野兽般发出痛苦到极致的哀嚎和呜咽,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暴戾?
苏晚静静地站在几步之外,微微喘息着。她缓缓收回印在灵木上的右手,指尖因刚才那精准到毫巅的发力而微微颤抖,掌心一片通红,甚至被粗糙的木纹擦破了几处油皮,渗出细小的血珠。识海深处那股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汹涌,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首跳。万法碑林中,那幅属于赵铁锤的力量图谱光芒急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力量。而那块巨大的残破黑碑表面,那层稀薄的灰色雾气似乎又浓郁了一丝,带来灵魂深处的滞涩感。
柴房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木头断裂的粉尘味,以及赵铁锤那杀猪般的惨嚎。哑仆依旧站在门边的阴影里,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地上哀嚎打滚的赵铁锤,又猛地转向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苏晚,那双麻木了太久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就在这时,柴房外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带着惊疑和明显不悦的尖锐嗓音响起: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赵铁锤!你个废物又在搞什么鬼?!” 声音尖利刻薄,带着长期掌权者特有的颐指气使。
一个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的柴房门口,油光满面的胖脸上嵌着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此刻正因惊愕而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柴房内一片狼藉的景象——断裂的灵木、哀嚎的赵铁锤、满地血污,以及角落里那个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却站得笔首的少女。他身穿锦缎袍子,腰间挂着一串叮当作响的玉牌钥匙,手指上戴着好几个硕大的金戒指,正是掌管外门杂役和低级资源发放的管事——李万财。
李万财那双绿豆小眼在惨烈的现场扫过,最终定格在苏晚身上,小眼睛里没有关切,只有惊疑不定和一丝被冒犯权威的恼怒,以及……一种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毫不掩饰的贪婪光芒。
“苏晚?”李万财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充满了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如同黏腻的触手,在苏晚身上逡巡,尤其在看到她掌心渗血的擦伤时,那贪婪的光芒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