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船般艰难地浮出黑暗冰冷的海面。首先感受到的,是额角一阵尖锐却熟悉的钝痛,像一根烧红的针,顽固地扎在那里。紧接着,是消毒水那刺鼻又冰冷的气味,强势地钻入鼻腔。耳边有规律的
“嘀…嘀…”声,单调而清晰地敲打着她的耳膜。
眼皮沉重得像被胶水黏住。江辞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眼的白光让她瞬间又闭紧了眼,生理性的泪水溢了出来。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尝试睁开。
视野从模糊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单调的天花板,惨白的灯光,还有悬挂在床边架子上的透明输液袋,药液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她手背的静脉。
她转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球,视线缓缓移向床边。
一个身影安静地坐在那里。
顾飞。
他坐在一张不算舒适的陪护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交叠撑着额头,似乎在小憩。他身上依旧穿着昨天那件深灰色西装外套,只是里面的衬衫领口有些松垮,袖口也随意地挽着,透着一丝疲惫的凌乱。
柔和的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和紧抿的薄唇。他似乎睡得很浅,眉头在睡梦中依然微微蹙着,眼下带着明显的青影,脸色有些苍白。
他就这样守在这里?守了一夜?
一股复杂的暖流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涌上江辞的心头。是欢喜吗?是的。在她经历了那样可怕的生死瞬间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她依赖了十几年的人,那份深入骨髓的安全感,让她几乎想落泪。他在这里,像一座沉默的山,让她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慰藉。
可……心底深处,为什么又有一丝难以忽视的、微小的……失望?
那个在生死关头最后闪现在她脑海里、有着灼热笑容的身影……为什么不是他?她昏迷中那些温暖又混乱的记忆碎片里,那份让她心悸的滚烫温度……她潜意识里,似乎在期待另一个更张扬、更炽热的存在?
这份隐秘的失望让她感到一丝愧疚,她赶紧压下这个念头,目光贪婪地描摹着顾飞疲惫的睡颜。他看起来那么累……是因为担心她吗?
就在这时,病房外隐约传来一阵刻意压低却依旧难掩活力的说话声,由远及近。
“……张医生,真没事儿了?脑袋里没漏风吧?您可别忽悠我!她那么笨,别再撞傻了……”
“你这小伙子!怎么说话呢!江辞同学主要是额部外伤和轻微脑震荡,没有颅内出血!观察两天就能出院!倒是你,嗓门小点!这是医院!”
“哦哦哦!我小声!我小声!嘿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能进去看看了吧?保证不吵她!我就……我就看一眼!”
是左淮!
那个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即使刻意压低,也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像一道阳光,猛地刺穿了病房里沉闷的空气!
江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刚才那一丝隐秘的失望瞬间被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欢喜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他没事!听声音,他还是那么精神,那么……欠揍!
顾飞显然也被门外的动静惊醒了。他猛地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茫和浓重的疲惫,但在看到江辞睁开的眼睛时,那迷茫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关切取代!
“小瓷!” 他的声音因为刚睡醒和激动而有些沙哑,立刻倾身向前,温热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她没有输液的那只手,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珍视,“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他的手心温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江辞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真切的担忧,鼻子一酸,刚想开口说话——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是左淮。他脸上带着一种强装的轻松和小心翼翼,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扫向病床。当他的目光捕捉到江辞睁开的眼睛,以及她苍白却清醒的脸庞时,那双总是亮得惊人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形容的光彩!巨大的、纯粹的喜悦像烟花一样在他脸上炸开!
“江傲娇!你真醒了?!”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忘了控制,惹得旁边的张医生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
左淮立刻缩了缩脖子,对着医生讨好地笑了笑,然后像只灵活的大狗,飞快地挤了进来,完全无视了旁边还握着江辞手的顾飞,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病床的另一边!
“吓死老子了!” 他俯下身,凑得极近,灼热的气息喷在江辞脸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仔仔细细地看,仿佛在确认她是不是完好无损。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额头缠着的纱布,又怕弄疼她,手指停在半空,最后只敢轻轻碰了碰她没受伤的指尖,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珍视,“怎么样?疼不疼?晕不晕?有没有想吐?医生说你撞到头了!笨死了!坐个车都能……”
他絮絮叨叨,语无伦次,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还有藏不住的关心和心疼。那份毫不掩饰的、扑面而来的炽热气息和鲜活的生命力,瞬间驱散了病房里所有的消毒水味和沉闷!
江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和担忧,听着他絮絮叨叨的“数落”,心里那点因为车祸带来的恐惧和后怕,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和踏实感,伴随着看到他完好无损的欢喜,像温泉水一样,汩汩地流淌过心田,让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甚至不由自主地,对着他,露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的**笑容**。
这个笑容,很轻,很淡,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无力。但它清晰地落入了两个男人的眼中。
顾飞握着江辞的手,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指尖传来的细微回握的力道,也看到了她看向左淮时,那眼底瞬间亮起的光彩和嘴角那抹真心的笑意。他深邃的眼眸中,那巨大的惊喜和关切,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极其复杂的涟漪——有欣慰,有释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那笑容刺中的、微不可查的苦涩和了然。他握着她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松了一分。
而左淮,看到江辞这个笑容,整个人像是被点亮了!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到晃眼、带着巨大安心和纯粹欢喜的笑容,完全忘记了刚才医生的警告,声音又拔高了一点:
“笑了!笑了就好!我就知道你命硬!江傲娇,以后不许再吓我了!听见没!”
病房里,阳光更盛。
监护仪的“嘀嘀”声依旧规律。
消毒水的气味还在。
但气氛,己然不同。
顾飞的守候带来劫后余生的安心与温暖。
而左淮那风风火火闯入、带着无限生命力的身影和江辞回应的那个虚弱却真心的笑容,才真正驱散了死亡的阴霾,点亮了这个苍白病房里,第一缕名为“欢喜”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