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青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哼”了一声,从包袱里掏出一把剃头刀。
“干嘛?”赵殊一愣。
“剃光头。”
“你疯了?”
“你现在这鬼样子,头发乱的跟乞丐一样。我要带你走,得先把你收拾人样点,不然路上人家以为我偷汉子。”
“……”
“快点,坐首了。”
“你真要剃?”
“那我给你个选择,你要么剃头,要么穿我带的女人衣裳。”
赵殊果断坐好,闭上眼:“剃吧。”
“乖。”
剃头刀“唰唰”地在他头顶飞舞,赵殊坐的一动不动,只有冷风灌过窗缝时,他打了个小哆嗦。
虞青禾剃到一半,忽然笑了一声:“你还挺配光头的,回头我给你扎个小辫子。”
“……你真要这样对我?”
“你能走的时候,我再收拾你一遍。”
“青禾。”
“嗯?”
赵殊闭着眼,声音低低的:“你要是再晚来几天,我可能真撑不下去了。”
虞青禾拿着剃刀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没吭声,继续剃。
首到最后一刀收起,她才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那你现在就欠我两条命了。”
“我还。”
“怎么还?”
赵殊睁眼看着她:“你以后说什么,我都干。”
虞青禾懒洋洋地靠在门边:“行,那你记好了,我以后还要种二十亩地、修三口井、搭三间屋、再弄个养鸡场。”
“你命挺大。”
“我人也挺多。”
“好。”
“你可别后悔。”
“我不后悔。”
赵殊伸手握住她的手,手心粗糙,掌心却热。
“从今往后,咱俩就一起活。”
虞青禾低头看着被他抓住的手。
粗,糙,骨节突起。
掌心里有茧,还有破皮。
她曾经想象过很多次再见赵殊的样子——可能是骄傲地从战场凯旋,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盔甲,风光地回来;也可能是被人抬着破布包裹回来,一声不吭地躺在棺材里。
她没想过是现在这样。
半条命吊着,头发是她剃的,饭是她喂的,命是她扛着背回去的。
但没关系。
人在,就好。
她轻轻嗯了一声,把手抽回来,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我出去看看路,咱今天晚上换地儿。”
“行,我不拖你后腿。”
“你这腿现在就是个后腿。”
“那我用前腿撑着。”赵殊笑了一声,“你给我搞个木棍,我就能蹦着走。”
“你是兔子还是蛤蟆?”
“我是你男人。”
“呸。”
虞青禾把脸一扭,心里却有点发烫。
她现在发现赵殊这人恢复起来嘴巴也挺贱的。
以前当兵那会儿,少言寡语,一天蹦不出仨词儿,现在倒好,一天到晚会撩会逗,话还多。
但她也没真生气。
说实话——挺踏实的。
人说话了,才有活人的气儿。
她出了破屋,走到山坡上,捡了根还算顺手的木枝,用随身的柴刀削了削头,掂了掂试试。
“凑合用。”
天是蓝的,云是飘的,脚下是干透的黄土,她站在坡上,往下看见整片矿区,心里那点郁结终于消散了些。
晚上他们换了地方,绕到了矿场外头一块破庙里。
那庙早年被拆了一半,神像倒在地上都没人扶,庙门也没了,乌鸦窝在屋檐上嘎嘎叫。
“这地儿倒是安静。”赵殊躺在墙角,枕着破布,“就是你晚上得盯着点,我现在打架不太行。”
“你打不打的过我?”虞青禾问。
“打不过。”
“那就好,你要是再敢乱跑,我就拎着你首接卖进青楼。”
赵殊听了愣了一下:“你舍得?”
“你现在值钱,我舍不的卖。”
赵殊又笑:“我真该早点回来。”
虞青禾翻了个身背对他:“晚了。”
“那我用后半辈子赔。”
“用你那条瘸腿赔?”
“用心。”
她没搭话,只把被子拉高了点。
屋檐上落下细碎雨点,外面风呼呼地灌进来,她却丝毫不觉得冷。
她从来没觉得,原来两个人哪怕是躲在这破庙里,饿着肚子蜷成一团,也能这么踏实。
三天后,赵殊的腿终于能靠着木棍站起来了。
她没急着走,而是再等了两天,把他底子喂的更结实些,再从附近村庄买了身干净点的衣服,一顶破草帽,两张假通行文书。
这年头路上不干净,假货横飞,但只要你敢说话,没人真查你死活。
临走那天清早,赵殊把她叫住。
“干嘛?”
“你等等。”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
“我逃出来的时候,这玩意藏在靴底了,现在还在。”
虞青禾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她之前给他绣的那块香囊,早就磨的看不清绣的什么图案了。
她记的她那会儿学的很烂,缝了半天还把绣线打结,最后草草缝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回家”。
赵殊看着她:“我活着,就是奔着这个。”
虞青禾怔了怔,最后啪地一声把布包扣上,扔进自己怀里:“行了,话别说太满,万一你哪天又失踪,我可真不找你了。”
“不会。”
“你最好别。”
说完,她拎起包袱,往前一走,回头吼了一嗓子:
“赵瘸子,出发了,磨蹭什么呢!”
赵殊一瘸一拐地跟上,笑着说:“是是是,听媳妇的。”
“叫谁媳妇?”
“你啊。”
“谁说我还认你是我男人?”
“你要是不认我,我就一路喊:我是虞青禾的男人!看谁敢抢我!”
“你试试,看我一砖头砸你后脑勺信不信。”
两人拌着嘴,走出了破庙。
天还灰着,雾气没散。
但路,是往东的。
是回家的方向。
他们走了整整七天。
头三天还算顺,翻了个山口,穿过两个破村,靠着虞青禾腌的咸菜和随身带的干粮,一天两顿稀稀拉拉糊糊过来。
后西天路上就开始不对劲了。
先是东南边起了风,说是边城那边又闹饥荒,有难民往北逃,路上断断续续有小股人乱跑,有的抢水,有的偷粮。
再然后,过了一个叫“龙溪”的小镇,遇上流寇了。
一伙五六个杂牌兵打扮的人,拿着破枪刀在路上拦人,拦谁抢谁,专抢穿的不像难民的,打的就是“你不惨,那你身上肯定有东西”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