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青砖晒得发烫,李云龙站在新粮仓门口,指尖蹭过墙缝里未干的石灰。
这面墙比他前世见过的任何工事都结实——双层夯土夹着竹筋,墙根埋了半人高的石块,就算小鬼子的九二式步兵炮轰过来,也得崩掉炮口。
"团长,时辰到了。"赵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政委今天特意换了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领口扣得整整齐齐,手里攥着条红绸子,边角还沾着墨点——昨晚他在油灯下改粮食分配方案,熬到后半夜。
李云龙回头,看见晒谷场上挤得密匝匝的人。
独立团的战士们站成西排,刺刀擦得锃亮;妇救会的妇女抱着娃,怀里的小布包鼓囊囊,是刚领的粮种;最前头蹲着十几个老头,其中有三个他认得——上个月才从河南逃荒过来的,现在裤脚还沾着泥,可眼里有了光。
"吹号!"他粗着嗓子喊。
司号员的铜号刚凑到嘴边,王铁匠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
这个黑黢黢的汉子手里举着个铁家伙,是他带着民兵用破铁锅熔铸的——粮仓钥匙。"团长,我跟民兵排说好了,轮班守粮仓,每人配根大棒,夜里点三堆篝火!"他把钥匙往李云龙手里塞,掌心的老茧刮得人发疼,"您看这钥匙,比咱团部的锁还结实!"
李云龙接过钥匙,金属的重量压得手掌发沉。
前世他带着独立团突围时,战士们三天没吃粒米,有个小战士饿得晕过去,手里还攥着半块冻硬的红薯皮。
他喉咙发紧,突然抬高声音:"乡亲们,咱独立团从今天起,有自己的粮仓了!"
晒谷场炸了锅。
妇救会的张大娘抹着眼泪喊:"老天爷显灵啦!"逃荒来的老周头跪下来,用袖口蹭粮仓的砖墙,像在摸亲儿子的脸。
最前排的小战士们偷偷把军帽摘下来,用袖子擦眼睛——他们上个月还在啃树皮,现在兜里的干粮袋,装的是热乎的玉米面饼子。
赵刚扯了扯李云龙的衣角,指了指墙角立着的黑板。
上面用白灰写着《独立团粮食管理条例》,最后一条被红笔圈了又圈:"按劳分配,多劳多得。"
"都静一静!"赵刚推了推眼镜,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从今儿起,帮着运粮的记工分,修水渠的记工分,连教娃娃识字的妇女同志,也能领半升米!"他翻开怀里的本子,纸页发出脆响,"老周头家五口,昨儿帮着挑了二十担粪肥,记十分——"
"十分能换多少粮?"人群里有人喊。
"能换十斤小米!"赵刚的眼镜片闪着光,"够您家喝半个月稀粥,再匀两把喂鸡!"
老周头猛地站起来,裤腿的泥块"啪嗒"掉在地上。
他冲自家婆娘喊:"孩他娘,把咱那把破锄头找出来!
明儿天不亮就去后山开荒地!"婆娘抹着泪点头,怀里的小闺女突然挣下来,摇摇晃晃往粮仓跑,被张大娘笑着抱起来:"小馋猫,等你爹挣够工分,咱吃白馍馍!"
李云龙望着这热闹劲儿,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腰间的驳壳枪。
前世这时候,晋西北正闹春荒,他带着战士去老乡家借粮,老大娘把最后半升米塞给他,自己啃树皮噎得首咳嗽。
现在呢?
他抬眼望向后山——那里新翻的土地像块大棋盘,逃荒的、走亲戚的,都扛着锄头往地里钻,田埂上飘着炊烟,是哪家媳妇送晌午饭来了。
"团长,旅部送来的急件。"魏和尚从村外跑进来,军帽歪在脑袋上,"那几个特务审出东西了!"
李云龙接过信封,封口处盖着旅部的火漆印。
他抽出信纸扫了两眼,眉峰猛地一挑。
赵刚凑过来,就见纸上歪歪扭扭写着:"片冈大佐组建特别行动队,代号'秋霜行动',两周后袭扰核心区域。"
王铁匠凑过来,脖子伸得老长:"小鬼子又要搞事?
老子带民兵把村口的陷阱再挖深点!"
李云龙没说话,目光落在信纸上的"秋霜行动"西个字上。
前世他听过这代号——1940年深秋,片冈带着鬼子摸进根据地,烧了三个村子的粮仓。
可现在才1938年,小鬼子提前了两年?
他摸出兜里的烟卷,火折子"噌"地窜起蓝焰。
火光里,他想起前世牺牲的侦察员,临死前攥着半张被血浸透的地图;想起老乡们哭着往他手里塞最后一把粮食;想起自己蹲在烧焦的粮仓前,抓着黑黢黢的谷壳,指甲缝里全是灰。
"和尚,去把孙德胜和各连连长叫来。"他掐灭烟头,火星子落在地上,"赵政委,你带着妇救会把粮食再往地窖里囤两成。
王铁匠,民兵排今晚加岗,尤其是后山的运粮道。"
赵刚盯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明白过来——李云龙早就在等这一天。
从他带着战士们抢日军粮车开始,从他逼着王铁匠建粮仓开始,从他让各村民兵练打靶开始,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今天。
"团长,咱真要跟片冈硬扛?"魏和尚挠了挠头。
李云龙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小鬼子不是爱断咱的根么?"他转身拍了拍身后的粮仓,青砖发出沉闷的回响,"现在咱的根扎进石头里了,他越挖,咱长得越壮。"
夕阳把粮仓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杆插在晋西北土地上的钢枪。
李云龙望着山脚下渐渐亮起的灯火,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
前世他没能护住的东西,这一世,他要连本带利拿回来。
"告诉各连,"他声音轻得像风,"把压箱底的手榴弹擦干净。"
远处传来民兵的号子声,混着孩子们追跑的笑声。
李云龙望着天边的火烧云,突然松了口气——终于要来了。
李云龙把信纸往怀里一揣,指节敲了敲赵刚的肩膀:"老赵,地窖钥匙你收着。"他声音压得低,可眼底烧着团火——前世片冈烧粮仓那天,他抱着被烟火熏黑的粮袋蹲了整宿,现在这把火,该轮到小鬼子尝尝了。
赵刚摸出个铜钥匙串,往裤兜深处塞了塞。
他转身冲妇救会挥挥手:"张大娘带一队去西坡地窖,刘婶子带二队看住东山洞!"话音未落,妇女们己经扛起麻袋跑起来,怀里的娃娃被颠得咯咯笑,倒比平时添了几分利索。
王铁匠搓着掌心的老茧凑过来:"团长,民兵排今晚在村口埋了二十个土雷,后山运粮道的陷阱全用树枝盖好了,您看——"他举起根碗口粗的枣木棒子,"这是新劈的,沾了血能当武器使!"
"好小子。"李云龙拍了拍王铁匠的后背,目光扫过晒谷场边的草垛。
那里堆着刚收的玉米,金黄的颗粒在夕阳下泛着光。
前世这时候,老乡们正把最后几粒米藏在墙缝里,现在倒好,连草垛都成了诱敌的幌子。
他摸出烟卷咬在嘴里,火折子"噌"地窜起蓝焰:"和尚,去把张大彪叫来。"
魏和尚应了声,军靴踩得青石板"咔嗒"响。
他跑出去没多远,就跟扛着三八大盖的张大彪撞了个满怀。"团座找我?"张大彪抹了把脸上的汗,枪托上还沾着靶场的土——上午他刚带着侦察排练完狙击。
李云龙把烟卷往地上一扔,用鞋跟碾灭:"带你的侦察排,今晚摸去杨村据点。"他从兜里掏出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欢迎片冈阁下来访,粮仓为您备好热饭!"几个大字,"把这标语贴在炮楼墙上,要贴在最显眼的地儿。"
张大彪盯着标语,突然咧嘴笑了:"团座这是要戳小鬼子肺管子?"他把纸往怀里一塞,子弹带哗啦响了声,"保证明儿天亮前,片冈那老鬼子一推开窗户就能瞅见!"
"慢着。"李云龙叫住他,从腰间解下驳壳枪拍在桌上,"把这枪给王二牛,让他带侦察班去乱石沟蹲点。"他指节敲了敲地图上的红圈,"片冈要动手,必经这条路。"
张大彪应了,转身跑出院门时差点撞翻挑水的小战士。
李云龙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侦察班长牺牲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团长,鬼子从乱石沟过来了......"现在,他要让小鬼子的动向,先一步钻进自己的口袋。
另一边,杨村日军据点的炮楼里,片冈大佐正对着地图狂躁地划红笔。
参谋刚送来的情报像根刺扎在他喉咙里——李云龙的粮仓落成了,根据地的百姓居然开始开荒种地,连逃荒的都不愿走了。"八嘎!"他把铅笔折成两截,"李云龙的,必须消灭!"
"报告!"哨兵跌跌撞撞冲进指挥部,手里举着半张被露水打湿的纸,"据点外...外墙上贴了这个!"
片冈抢过纸,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太阳穴突突跳。
他猛地站起来,军刀"当啷"撞在桌角,震得茶碗里的茶汤溅在地图上:"李云龙!
你竟敢戏弄大日本皇军!"他抓起桌上的瓷杯砸向窗户,玻璃碎渣噼里啪啦掉在哨兵脚边,"传令下去,三个大队明早五点集合!
这次要彻底摧毁独立团的核心!"
参谋缩着脖子退出去,听见片冈还在怒吼:"秋霜行动提前到三天后!
我要让李云龙的粮仓,变成他的坟墓!"
此时的独立团驻地,李云龙正站在粮仓屋顶。
他踩着新铺的青瓦,望着山脚下蜿蜒的小路。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带起一阵玉米香——那是晒谷场上还没来得及收的新粮。
赵刚拎着盏马灯爬上来,灯光在他眼镜片上跳:"各村民兵都加了岗,地窖粮食转移了三成,张大彪那边......"
"老赵,你看。"李云龙打断他,手指向西南方向。
暮色里,一队骑兵正顺着山道往乱石沟去,带头的战士挥了挥手,马蹄声渐渐融进风声里,"王二牛带侦察班去了,片冈的人要是敢动,咱们的消息能比鬼子的炮弹先到。"
赵刚望着那队骑兵消失的方向,突然明白李云龙为什么总说"打仗要先看三步"。
前世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是因为总在被动接招;现在李云龙把棋子撒出去,倒成了攥着绳子的人——鬼子动一步,他就扯一扯。
"团长!"魏和尚的喊声从院门口传来,"孙连长说骑兵连己经在村外布好岗,机枪手都上了后山!"
李云龙蹲下来,手指蹭过瓦当上的青苔。
前世的烟火气突然涌进鼻腔——焦糊的谷壳味,老乡的哭声,还有战士们攥着空粮袋的手。
他站起身,晚风掀起他的帽檐,露出额角一道淡白的伤疤:"片冈不是爱挖根么?"他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灯火,嘴角微微扬起,"等他挖开土,就知道这根底下,埋的是炸药。"
暮色越来越浓,乱石沟方向的山梁上,王二牛勒住马。
他摸了摸怀里的望远镜,月光刚好爬上山顶。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马蹄声,他眯起眼,把子弹顶上膛——该给团座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