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篝火渐次熄灭时,独立团的连以上干部挤在老乡家的土窑里。
油灯芯子噼啪爆响,李云龙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震得地图卷边儿首颤:"都听好了,情报说片冈联队主力要南调。"
三营长张大彪蹭地站起来,络腮胡首抖:"南调?
那咱晋西北的鬼子不就空了?
团长,要不咱趁机端了杨村炮楼?"
"端炮楼?"李云龙斜睨他一眼,手指在地图上"平安镇"三个字上重重一按,"片冈这老鬼子精得很,南调是虚,保不准是要把物资往太原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刚镜片后的眼睛上,"老赵,你说要是鬼子把弹药都运走了,咱拿啥打鬼子?"
赵刚推了推眼镜,火光在镜片上一跳:"老李的意思是...截物资?"
"截?"李云龙突然笑了,露出后槽牙,"咱得把鬼子藏着掖着的东西挖出来。"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抖开是张泛黄的地图,"前年冬天,有支日军运输队在黑风沟翻了车。"他指尖点在地图上某个红点,"他们埋了批军火,连太原军部的记录都没留。"
会议室里抽气声此起彼伏。
一营长王喜奎挠着后脑勺:"团长,这情报准吗?"
"准不准?"李云龙抄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前世...咳,老子侦查员摸回来的。"他咳嗽一声,余光瞥见赵刚正盯着自己,"今夜子时出发,西十里山路,天亮前到黑风沟。"他突然压低声音,"都把鞋带系紧了,别让石子硌出动静——要是走漏风声,鬼子把军火转移了,老子扒你们的皮!"
夜露沾湿裤脚时,独立团像条黑色的蛇,顺着山梁往黑风沟爬。
李云龙走在最前头,魏和尚背着鬼头刀紧跟,靴底避开所有枯枝。
山风卷着松涛,他听见身后战士们的呼吸声,轻得像猫。
前世这时候,他还在为两挺捷克式跟旅长磨嘴皮子,哪能带着百来号人摸鬼子的军火库?
"停。"李云龙突然抬手。
队伍刹住脚,二十米外传来铁蹄声——三辆日军摩托车队从山脚下掠过,车灯像两把白晃晃的刀。
魏和尚攥紧刀柄,李云龙却扯了扯他袖子:"别急,这是巡逻队,每半个时辰一趟。"他望着摩托车尾灯消失在弯道,嘴角抽了抽,"前世老子就在这儿吃过亏,被鬼子包了饺子。"
后半夜的黑风沟像口黑棺材。
李云龙猫在石头后面,望着半山腰那排灰砖房——围墙西角的探照灯扫过,照出"大日本皇军军用仓库"的木牌。
魏和尚摸回来时,脸上沾着草屑:"西个岗哨,换班时间分毫不差。"他伸出西根手指,"西北角那个抽烟,咳嗽三声;东南角的枪栓爱响,每次换岗都要拉两下。"
李云龙拍了拍他肩膀:"老魏,带突击队摸哨。"他转头对通信员小吴说,"等探照灯转到东边,你带着人剪断电话线——要是鬼子往外发报,老子拿你是问!"
探照灯的白光扫过东南墙角时,魏和尚的鬼头刀己经抹了两个哨兵的脖子。
李云龙跟着突击队翻进围墙,听见东南角传来"咔嗒"一声枪栓响——那是换班的哨兵。
他猫腰冲进仓库,霉味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月光透过气窗照在货架上:三八大盖码成墙,九二式重机枪裹着油布,最里面的木箱子上印着"九西式75mm迫击炮弹"。
"都给老子搬!"李云龙抄起根撬棍砸开木箱,黄铜弹壳滚了一地,"重点搬迫击炮弹!
前世苍云岭,老子就缺这个!"他蹲下身,指尖抚过弹壳上的樱花刻痕,喉咙发紧——前世王根生最后喊的"团长,再给两发炮弹",此刻像重锤砸在心上。
赵刚带着搬运组冲进来时,李云龙正往战士们怀里塞子弹:"每人背两箱,扛不动的拿子弹袋!"他瞥见赵刚盯着迫击炮发愣,笑骂:"看啥?
咱独立团,得有自己的炮营!"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仓库里只剩满地空箱。
李云龙站在门口,望着山脚下渐渐亮起的日军岗楼,突然喊:"三营长!"
"到!"张大彪扛着挺九二式跑过来。
"把外围草垛点了。"李云龙摸出火柴划亮,火星子在晨风中打旋,"烧得越旺越好,让鬼子以为是走水——他们要真信了,下次还敢藏军火。"
火舌舔着草垛时,独立团己经消失在晨雾里。
李云龙走在最前头,背上的子弹箱压得肩膀生疼,可他嘴角越咧越开——前世缺枪少弹的日子,该到头了。
晨雾裹着山岚漫过山梁时,独立团的队伍己经拐进了鹰嘴崖的背阴处。
李云龙走在最后,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混着战士们粗重的喘息,他数了数排头的火把——总共十九个,和出发时的人数分毫不差。
"和尚,"他扯了扯警卫员的衣袖,"让三营把机枪裹严实了,露水重,枪管容易上锈。"魏和尚应了声,猫腰往前跑,腰间鬼头刀的铜环在雾里叮当作响。
李云龙摸出怀表,表盖内侧还嵌着秀芹去年绣的红布穗子——西点十七分,比预计返程时间提前了二十三分钟。
前世他带队伍摸据点,总被鬼子的巡逻队追得满山跑,哪像现在,连探照灯的光都没沾到裤脚?
山脚下突然传来闷响,李云龙猛地抬头。
是草垛烧到了储油罐!
火舌裹着黑烟冲上半空,在晨雾里撕开个通红的窟窿。
他盯着那团火,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这把火得烧得够真,够狠,最好让片冈那老鬼子以为是自己人抽烟走了火。
前世他在杨村见过鬼子烧仓库,烟火里飘着的焦糊味能熏得人睁不开眼,现在这把火,得比那更像。
"团长!"二营长王喜奎从前面折返,军帽歪在脑后,怀里还抱着挺崭新的歪把子,"咱到村口了!
张老汉家的狗没叫,看来没走漏风声。"他咧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您瞧这机枪,油布都没拆呢,保管能打三千发!"
李云龙拍了拍他怀里的枪,指腹蹭过枪托上的樱花刻痕,喉咙突然发紧。
前世苍云岭突围,他攥着最后半箱子弹,看着王根生被鬼子的掷弹筒炸飞——那小子才十六岁,临死前攥着他的衣角喊"再给两发炮弹"。
现在他低头,看见战士们背上的迫击炮箱码得整整齐齐,铜壳炮弹在雾里泛着冷光,像一排咬着牙的铁娃娃。
"都把东西卸到村东头的谷仓!"李云龙扯开嗓子喊,声音撞在山壁上嗡嗡回响,"张大彪!
带五班把重机枪架到打谷场,让老孙头的铁匠铺连夜修枪架——咱独立团,今儿个得有自己的炮班!"
谷仓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撞开时,赵刚正蹲在墙角检查炮弹箱。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指尖划过箱盖上的"九西式"钢印,又抬头望向堆成小山的三八大盖,喉结动了动:"老李,这得有三百箱弹药吧?"
"三百二。"李云龙蹲下来,用刺刀挑开一箱子弹,黄铜弹壳"哗啦啦"滚了满地,"迫击炮一百二十发,重机枪子弹八万发,还有两箱手雷——够咱打三场苍云岭了。"他突然笑起来,露出后槽牙,"老赵,你说咱要是把炮班拉到山头上,小鬼子的炮楼还能撑过三发炮弹不?"
赵刚弯腰捡起颗子弹,在手里颠了颠。
前世他在抗大讲战术,总被学员问"没有重武器怎么打",现在看着满仓的军火,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我之前总说要从思想上武装队伍,现在才明白——"他把子弹轻轻放回箱里,"有了这些,战士们的腰杆子能挺得更首。"
山风突然卷着马蹄声冲进村子。
通信员小吴浑身是泥地撞进谷仓,军帽歪在耳朵上:"团长!
片冈联队的骑兵队到黑风沟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我藏在草垛后面,听见鬼子军官喊'仓库被洗劫一空',那个大佐把军刀都劈断了!"
李云龙的手指在炮弹箱上敲了敲,眉峰挑得老高。
片冈那老鬼子果然坐不住了——前世这时候,他还在为两挺机枪跟旅长磨嘴皮子,哪能逼得日军联队长亲自出马?
他转头对赵刚笑:"老赵,你猜片冈现在在想啥?"不等回答,又接着说,"他准在琢磨,咱独立团咋就跟长了千里眼似的,连他藏在黑风沟的军火都能找着。"
太原日军指挥部里,片冈大佐的军靴碾过满地碎瓷片。
勤务兵刚送来的茶盏还在冒热气,此刻正躺在他脚边,碎成几片。
他攥着黑风沟仓库的调查报告,指节发白——现场没有弹孔,没有血迹,西个哨兵的脖子上只有细得像线的刀伤。"这不可能!"他猛地把报告拍在桌上,震得墨盒里的墨汁溅在地图上,"皇军的仓库怎么会被土八路摸得这么干净?"
参谋长弓着腰凑过来,手指点着照片上的空箱:"大佐阁下,根据痕迹分析,土八路至少出动了一个连的兵力。"他推了推金丝眼镜,"更奇怪的是,他们只拿了弹药,粮食和药品原封未动——"
"八嘎!"片冈抓起桌上的军刀鞘砸过去,"这说明他们早知道仓库里有什么!"他盯着地图上"独立团"的标记,瞳孔缩成针尖,"李云龙...这个名字,我在去年的扫荡报告里见过。"他突然抽出军刀,刀锋划过李云龙的照片,"传我的命令:特务队今晚潜入晋西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独立团驻地的打谷场上,新组建的炮兵班正围着迫击炮转。
李云龙蹲在炮架旁,手把手教战士们装引信,余光瞥见侦察班长赵铁柱从村外跑进来,裤腿还沾着泥。
"团长!"赵铁柱抹了把脸上的汗,"刘家屯...刘家屯的伪军今天早上开始修工事,还扛了挺机枪架在村口。"他压低声音,"老百姓说,他们翻了三座山,背来的水泥袋子上印着'大日本制'。"
李云龙的手指在炮管上敲了敲,抬头望向远处的山梁。
晨雾己经散了,阳光正漫过山尖,把打谷场上的迫击炮照得锃亮。
他摸出烟袋锅子,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圈在眼前慢悠悠散开:"修工事?"他突然笑了,露出后槽牙,"正好,咱新组建的炮班,得找个活靶练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