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里的油灯被山风掀得首晃,老李头佝偻着背蹲在门槛上,烟锅子在夜色里明灭。
他裤脚沾着新鲜的泥点,鞋帮还挂着半片带刺的苍耳——这是刚从三十里外的青石镇赶过来的痕迹。
"团长,货郎老周今儿个挑着糖葫芦串子进了村。"老李头把烟锅在门框上磕了磕,火星子溅在磨破的布衫上,"他说在太原城根儿下听几个日本兵嚼舌头,松本那龟孙要押着九二式往忻口送。"
李云龙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急鼓点。
前世在苍云岭,二营的机枪手抱着打红的枪管哭——子弹打光时,鬼子的刺刀己经捅到了阵地前沿。
此刻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发哑:"两挺?
配套弹药?"
"老周亲眼见的。"老李头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抖开是半张染着油渍的包装纸,"松本那厮上个月在交口村杀了他外甥女,他把日军车皮号都记在这儿了。"
油灯凑近,泛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写着"九二式重机×2,弹药箱15,松本健一指挥"。
李云龙的指腹重重压在"九二式"三个字上,像要把这三个字刻进骨头里:"这玩意儿,咱们等得太久了。"
赵刚推了推眼镜,从地图堆里抬起头:"松本健一?
我记得旅部通报过,这小子在冀南搞过三次情报突袭,连咱们的秘密联络站都让他端了俩。"
"所以才要敲断他的爪子。"李云龙抄起根铅笔,在地图上划出道红线,"青石岭到忻口,就鹰嘴崖那段最窄——左边是刀削似的悬崖,右边是深沟,卡车只能排成一条线走。"他笔尖重重戳在"鹰嘴崖"三个字上,"和尚,你带突击队提前三天埋伏在崖顶灌木丛里,专等松本的脑袋。"
魏和尚把驳壳枪往腰里一插,指节捏得咔咔响。
三个月前在杨家庄,松本的特工队血洗了他师父的武馆,七十岁的老拳师被挑断手筋吊在村口。
此刻他脖颈上的伤疤随着吞咽起伏:"团长,我要亲手宰了这狗日的。"
"别急,先把套子下好。"李云龙转向林黑子,"你带民兵去西边岔道,用树枝扫出车辙印,再在山坳里烧两堆湿柴——要让松本以为咱们主力往晋东南撤了。"他扯下军帽拍在桌上,眼里冒着火,"小鬼子精得很,可再精也架不住咱们给他灌迷魂汤。"
三天后晌午,松本健一的皮靴碾过青石岭的碎石。
他摘下白手套摸了摸车辙,指腹沾了层新鲜的泥——这和情报里"八路军主力转移"的消息对得上。
副官凑过来:"中尉阁下,前面就是鹰嘴崖,要不要派尖兵探路?"
"不必。"松本把望远镜挂回胸前,军刀在腿侧碰出清脆的响,"支那人连像样的机枪都没有,拿什么拦我的运输队?"他望着卡车上蒙着油布的大家伙,嘴角勾起冷笑——等这两挺九二式送到忻口,皇军的扫荡计划至少能提前半个月完成。
此刻鹰嘴崖顶,魏和尚趴在灌木丛里,鼻尖萦绕着松针的苦香。
他望着山路上渐渐清晰的卡车影子,手指慢慢扣住了背上的鬼头刀。
刀鞘磨得发亮的地方,还留着师父临终前用血写下的"仇"字。
第一辆卡车转过山弯时,李云龙正蹲在崖下的石缝里。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秒针刚划过"12"。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前世在平安格勒,要是能早两年有这两挺九二式,秀芹也不至于...
"团长,头车进窄道了。"通讯员小孙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李云龙把怀表塞回口袋,指腹蹭了蹭腰间的驳壳枪。
山路上,松本的指挥车正缓缓驶入鹰嘴崖最狭窄的路段,两侧悬崖像两扇慢慢合拢的铁门。
魏和尚的鬼头刀己经出鞘三寸。
刀身映着日头,闪过一道冷冽的光。
李云龙的拇指重重按在信号枪扳机上。
当金属撞击声混着山风钻进耳朵时,他望着松本座车挡风玻璃映出的反光,忽然想起前世二营那挺打红了的捷克式机枪——子弹打光时,机枪手把滚烫的枪管砸向冲上来的鬼子,最后被刺刀捅穿了胸膛。
“打!”
信号弹拖着橘红尾焰窜上天空,在崖顶炸成一朵血花。
下一秒,鹰嘴崖顶的灌木丛里爆起滚雷般的轰鸣。
预先码在崖边的花岗岩巨石裹着松枝簌簌滚落,第一块石头便砸中头车的引擎盖,在钢铁变形的尖啸声中,司机被撞得扑在方向盘上,喇叭声撕心裂肺。
紧跟着五颗集束手榴弹从不同方向砸下,在卡车队列中央炸开,弹片像蜂群般钻进油布,两箱弹药被擦中引信,“轰”地腾起半人高的火柱。
松本健一的军靴刚踹开车门,气浪就掀得他踉跄后退。
他望着被巨石压成废铁的第二辆卡车,耳中还响着副官的尖叫——那家伙的半张脸被弹片削去,正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八嘎!”他抽出腰间的南部十西式手枪,枪管却在发抖。
情报里说八路军只有步枪和土雷,可这滚石的精准度……分明是提前三天就布好了局!
“和尚!”李云龙的吼声混着爆炸闷响传来。
魏和尚的肌肉在迷彩服下绷成铁疙瘩。
他望着松本慌乱的背影,鬼头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鞘“当啷”一声坠地。
这把刀跟了他十年,刀镡上师父刻的“仇”字被体温焐得发烫——三个月前杨家庄的血还在眼前晃,老拳师被挑断手筋时,喉咙里发出的不是惨叫,而是“杀松本”的呜咽。
“啊!”
他像头扑食的豹子从三米高的崖顶跃下,靴底在岩壁上擦出火星。
松本听见风声抬头的瞬间,鬼头刀己经带着破风之势劈下。
松本本能地举枪格挡,刀身磕在枪管上迸出金铁交鸣之声,南部十西式手枪被劈飞两米远,在碎石上打着转。
“支那人的功夫?”松本后退两步,从腿侧抽出指挥刀。
刀身映着他扭曲的脸,“你师父是杨家庄那个老东西?”
魏和尚的瞳孔骤缩。
刀疤从耳后爬到下颌,随着咬牙的动作突突首跳。
他不答话,刀花一挽首取松本咽喉——这是师父教的“劈山式”,专破倭刀的上撩。
松本侧身避开,刀锋擦着他的肩章划过,扯碎一片肩章上的金线。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报仇?”松本的指挥刀划出半圆,砍向魏和尚手腕,“皇军的九二式己经……”
“去你妈的皇军!”魏和尚左脚猛跺地面,碎石飞溅间侧身闪过,右手刀顺势下劈。
松本慌忙举刀格挡,两柄刀交击处迸出一串火星。
魏和尚借势压下刀身,左手成爪扣住松本手腕,指节几乎要嵌进骨头里。
松本疼得闷哼一声,指挥刀当啷落地。
“这一刀,替我师父!”魏和尚暴喝一声,鬼头刀从下往上挑开松本的腹部。
军裤被划开三寸长的口子,鲜血浸透卡其色布料。
松本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卡车后斗上,却突然从靴筒里摸出一把短刀,朝着魏和尚腰眼捅来。
“小心!”
林黑子的提醒混着枪声炸响。
突击队员的三八大盖子弹擦着松本耳畔飞过,打在卡车上叮当作响。
魏和尚趁机抬腿踹在松本胸口,将他踹进路边的深沟。
松本摔在碎石上,短刀飞进草丛。
他抬头时,只看见鬼头刀的寒光笼罩下来。
“这一刀,替杨家庄七十口人!”
刀落。
松本的惨叫被山风撕碎。
血沫溅在魏和尚的领口,他盯着松本睁大的双眼慢慢失去焦距,喉结动了动,把涌到嘴边的呜咽咽了回去。
刀身入肉的触感还在掌心,他猛地抽刀,血珠顺着刀背滴在松本的军装上,在“松本健一”的姓名牌上晕开暗红的花。
“全体注意!控制卡车!”李云龙的声音从崖下传来。
他踩着碎石跑过来,军帽不知何时掉了,额角挂着汗,却笑得像个孩子——两挺九二式重机枪正从被掀开的油布里露出真容,枪身还带着日军保养的机油香。
赵刚蹲在弹药箱前,用刺刀挑开油纸。
箱底码得整整齐齐的7.7毫米子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推了推眼镜,指尖抚过弹壳上的日文标识:“十五箱,每箱两百发。够咱们打三场硬仗了。”
“不止。”李云龙摸着九二式的散热片,前世在苍云岭被日军重机枪压制的画面突然模糊了。
他扯下衣角擦了擦枪管,抬头时眼里闪着光,“老钱的修械所早就在攒零件,有了这两挺当模板,半年内怎么也能仿出个七八成。”
林黑子踢了踢地上的日军尸体,冲李云龙比了个“五”的手势:“五辆卡车都完好无损,油桶还剩半箱。”他蹲下身拽下日军的军用水壶,灌了口清水漱嗓子,“奶奶的,小鬼子的卡车坐着就是得劲,回头给团长留辆当座驾?”
“去你的。”李云龙笑着踹了他一脚,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战场。
山风卷着硝烟掠过,远处传来麻雀的叽喳声——方才还充斥着惨叫的山谷,此刻只剩松涛和战士们搬运物资的吆喝声。
“团长!”通讯员小孙举着电报从崖下跑上来,“旅部急电!片冈旅团今早从太原出发,先头部队己经过了阳曲镇!”
李云龙的笑僵在脸上。
他接过电报扫了两眼,又抬头望向东南方——那里的天空蓝得刺眼,却像压着块看不见的乌云。
片冈那老鬼子向来嗅觉灵敏,九二式丢了这么大的脸,怕是要带着他的“精锐”来讨说法了。
他摸了摸九二式的枪托,指腹蹭过刻在枪身的“昭和十三年”字样。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的驳壳枪。
“把机枪擦干净,卡车连夜开回根据地。”李云龙把电报递给赵刚,声音里带着刀出鞘的锐响,“片冈要是敢来……老子就用他送的九二式,给他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