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轮中秋。
今日父亲休沐，府里按照往常的惯例，在正厅里设了宴，叫家里人都聚在了一起，给下人们发了过节的银两。
正厅里，嫂嫂身边的雪儿亲自盯着下人们将角角落落清扫了干净，地上换了红毡，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到了时辰，祖母由母亲搀着、后面拥着一众女眷，在上首坐了。今日祖母穿的是身齐紫的衣裳，看着精神了许久，众小辈们陪着说吉利话，叫老祖宗解闷。不多时，下面的人来报，说大爷那边快了了。母亲便带着一行人退到了一旁。
另一边，父亲同叔伯们在庭院祭拜过先祖，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来。
祖母先叫身边的人传了话过去，说“一年中少有这一家人聚在，那些繁文缛节能少便少了。”
一面说着，一面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俱行过了礼。
之后，嫂嫂领着诸位女眷从后门出去了，拥着祖母回了后院。
下人们忙将八仙桌抬了上来，叔伯们极其自然地坐到自己的位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毕这些都摆了上来，剩下的，便是推杯问盏的事了。
后院，众人按照长幼尊卑依次坐了，嘴上说着那些讨人喜欢的吉祥话。下人小心地端上来拿蒲包蒸熟的螃蟹来，二叔母先亲手剥了一只递给母亲，又由母亲端着、沾了酒醋，请祖母先动筷子。祖母尝过，夸了一句鲜美，问过知道正厅那边己经送了过去，又嘱咐说螃蟹性寒，叫孩子们不要贪嘴。
嫂嫂身边的雪儿招呼着叫人备了苏叶汤，等着让主子们吃过后喝。又拿了帕子过来，好叫主子们方便擦手。然后放了其他人去吃酒，只留了各位夫人小姐的贴身人在一旁看顾着。
庭院里临时搭了台子，台下摆满了鲜花、大石榴以及其他时鲜，晚风袭来，花香沁人。请来的戏班子也预备着开了戏，热热闹闹地唱了一出《快活三》。
祖母难得这么高兴，让人赏了荷包，叫花旦上前来，再说了几句吉祥话。
那花旦年纪不大，嘴却意外的讨人喜欢。先是夸了这中秋时节，再说祖母儿孙环绕、是难得的好事。末了，提起赵家后辈在京城里的好名声，说祖母的福气连绵……惹得众人笑不拢嘴，首往他身上塞金银裸子。
花团锦簇，灯火通明，语笑喧阗，人声嘈杂……真是，热闹极了。
又听过两场戏后，祖母便觉得有些困倦了，摆手叫我们好好看戏，自己由母亲扶着回去了。
我向来是看不懂那些戏的，觉得不如首接看戏本子来的爽快。见祖母与母亲离了席，便干脆同二叔母说要回房了。二叔母一贯疼我，怕是我犯了困，没多说什么，便放了我走。
出了门，冷月寂寥，庭院中谭花照影，风过无痕。一扇门，就隔去了里面的一场热闹。
我无意多留，转身往卧房走去。出了侧门，一个小小的身影跑着向我撞来。我一时没来的及反应，被碰了个正着。
“嗯啊！”那小团子力气不大，头碰在我的腰间，自己却被撞的往后摔去。我亦是往后踉跄半步，才站稳了。
“小五！”我定眼一看，有些惊讶，不明白这个早就因为犯困而被抱回房间里的小团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忙上前将人抱起，细细查看起小团子身上的伤。
“怎么样，摔到哪儿了，有哪里疼？”
小五眨巴眨巴眼睛，听到我问，小脸转过去，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才想起来要哭。只见她眼睛里洋溢出水汽，嘴巴一扁，便是要哭。
我一时手忙脚乱：“小五、小五怎么了，是哪里疼了，你告诉二姐啊。”
“裙子，裙子脏了……”小五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可怜巴巴地说。
我松了口气，将人抱了起来，闻声哄着她：“不怕，不怕，二姐给小五换新的。”边说着，我脑子里边盘算着：前些天母亲叫人送来新绸缎样子还算好，颜色也漂亮，能给小五做两身时兴的衣裳……
“裙子脏了，就不能去看灯了。”小五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我，解释道。
“灯？”我有些不解，“是前院的灯吗，二姐现在带你去……”
“不是，是天上的，大大的。”小五委委屈屈地拿手给我比划着，奶呼呼的样子叫人心头一软。
“是汴水河畔一年一次的祀神活动。”容姨娘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温柔。
“姨娘。”我回头，便看见姨娘站在不远处冲着我笑。
我有些不好意思，容姨娘是小五的生母，我现在欺负了人家的小女儿，只觉心虚不己。
“小小姐，叫我来吧。”容姨娘走上前，抬手将小五从我手里抱了过去。小五伸手，抱住自己娘亲的脖子。
但容姨娘很快就俯身将小五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笑着问我：
“我答应了小五要去看灯的，小小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只我们吗？”我有些惊讶。
“还有黄伯！”小五在旁边回答道。
祀月节……京城里一年一次的乐事。没有太多的犹豫，我笑着说：“那就为容姨娘和小五添麻烦了。”
容姨娘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些：“那便先去我房里换身衣服吧”
我本是以为是因为小五的脏了，没想到她视线扫过我今日穿的衣裳：
“小小姐今日这一身，有些过于稳重了。”
我诧然，随即有些无奈地笑了：“姨娘……”
姨娘惯爱这般笑我，觉得我没有从前活泼了，说我不到十五的年纪，硬是有了一副而立之年的做派。
姨娘为我寻了一件桃夭色的纱裙，没有过多的珠宝点缀，却轻盈灵动。我许久没穿过这样样式的衣服了，换上后有些不大自在地从屏风后走出，而姨娘确实很满意的样子：
“小小姐年纪轻，生的又这样好看，若是旁人，只怕不敢穿这身衣裳……可小小姐换上，才是这衣裳堪堪配了我们小小姐来。”
“姨娘！”我嗔怪地看了容姨娘一眼。
小五也换了件青楸的裙子，肩膀处柔红染色而下，活像个玉雕的娃娃。她正坐在椅子上，一晃一晃地摇着腿，嘴里首喊着：
“二姐姐今日是仙人姐姐！”
“小五每日都是琉璃水晶的宝贝。”听她这么说，我脸上泛红。
小五不说话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容姨娘贴近扶着我的肩，满是笑意地在我耳边说着：“行了，两位神仙女儿，快快解下头上的朱钗，去看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