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科办公室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赵大强隔着袅袅升腾的劣质烟味，死死盯着李建军手中那张烫金购房证。
玻璃窗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墙面上晕染出深色水痕，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的苦涩。
"建军哥这次能分三居室吧？"
赵大强努力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建军得意地晃了晃购房证，油光发亮的头发随着动作微微颤动："那必须！我姑父说了，楼层随便挑！"
他故意将证件举得更高，让红色的封面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格外刺眼，眼中满是炫耀与嘲讽。
赵大强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今早他亲眼看见科长鬼鬼祟祟地从他的档案袋里抽出申请表，换上了李建军的。
此刻，他昨天咬牙送的那包红塔山，正稳稳地插在科长胸前的口袋里，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与此同时，缝纫车间里，缝纫机的哒哒声此起彼伏。刘彩凤踩着不合脚的高跟鞋，指甲涂得鲜红如血，一摇三晃地晃到姜红鲤工位前。她精心涂抹的口红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浓烈的廉价香水味扑面而来，呛得姜红鲤忍不住皱眉。
"哎哟，"刘彩凤捏起一块的确良布料，故意把"哎哟"二字拖得又长又嗲，"下周展销会，某些人可别拿边角料充数啊。"
她的眼神扫过姜红鲤桌上堆满的设计图纸和布料小样，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姜红鲤手中的银针顿了顿，终于抬起头。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声音沉稳有力："刘彩凤，新中国的女性，可比的不是这些歪门邪道。咱们厂里刚接了一批儿童表演演出服的单子，敢不敢比一比谁设计制作的服装更出色？"
刘彩凤愣了一下，随即尖声笑起来："比就比！输了的人可别耍赖！"
姜红鲤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线头，首视着刘彩凤的眼睛："当然。输的人，就在全厂大会上当众向对方道歉，还要大喊三声，对方了不起。怎么样？"
刘彩凤被姜红鲤的气势震慑，却又不愿认输，梗着脖子道："好！就这么定了！"说罢，踩着高跟鞋扭着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了姜红鲤一眼。
姜红鲤重新坐下，看着桌上的设计图纸，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比赛，更是她证明自己的机会。
暮色渐浓，小酒馆里的灯泡蒙着厚厚的油污，发出昏黄而朦胧的光。赵大强面前的桌子上，七个空酒瓶歪歪扭扭地排列着，像极了他此刻混乱不堪的人生。
"再来......一瓶......"他舌头打着结，说话含糊不清，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毛票，重重拍在油腻腻的桌面上，"老子......有钱......"
老板娘王姐一边擦着杯子，一边翻了个白眼。这个月己经是第八次给赵大强赊账了。她看着这个日渐消沉的男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强啊，你也不能总这样......"
"干个屁！"赵大强突然暴怒，一把掀翻凳子。木凳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得酒馆里的客人纷纷侧目，"李建军......他算个什么东西！去年还是老子带的徒弟......"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眼眶通红，布满血丝。
酒馆里的人见怪不怪，各自低头继续喝酒。最近半个月，几乎天天都能看见这个醉汉在这里又哭又闹。有次他吐在酒馆门口，被王姐拿着扫帚像赶野狗一样赶走，可第二天他又会准时出现。
第二天清晨，赵大强顶着宿醉去上班，头疼欲裂，胃里翻江倒海。走进后勤科的瞬间，原本热闹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李建军故意晃着手里的一大串钥匙，故意提高嗓门："科长说了，某些人以后就管仓库！"刺耳的笑声在办公室里回荡，赵大强握紧拳头，指甲再次陷进掌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中午在食堂打饭，长长的队伍缓慢挪动。轮到赵大强时，打菜的张阿姨手突然剧烈地抖起来，原本满满一勺红烧肉，在颤抖中几乎全掉回了锅里，最后只给他盛了几片可怜巴巴的土豆片。赵大强看着碗里的菜，喉咙发紧，默默走到角落坐下。
而另一边，姜红鲤下班后没有急着回家。月光透过车间的窗户斜斜地洒进来，为整个车间披上一层朦胧的银纱。
她坐在缝纫机前，手边放着那本被翻得卷边的《上海时装裁剪大全》，书页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还有各种手绘的设计草图。
"咔哒、咔哒......"缝纫机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格外清晰。她反复比对不同布料的垂感，用粉笔在报纸上仔细地画着版型，哪怕手指被针扎出了血，也只是随意地用嘴吮吸一下，便又继续投入工作。
突然，"吱呀"一声，车间的门被推开。姜红鲤抬头，只见刘彩凤挽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月光下，她清楚地看见男人手腕上戴着的那块表——和赵大强去年丢失的那只一模一样。刘彩凤挑衅地看了姜红鲤一眼，扭动着腰肢，带着男人扬长而去。
姜红鲤推开家门时，墙上的老挂钟己经指向了凌晨一点。屋里漆黑一片，只有女儿妞妞的小床上微微鼓起一团。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妞妞浑身滚烫，烧得厉害！
"妞妞？"她轻声呼唤。妞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神中满是恐惧："妈......我、我把饭都吃完了......你别赶我走......"
姜红鲤这才发现，灶台上的饭盆原封未动——孩子是饿着肚子在装睡！她的心猛地揪成一团，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傻孩子！"她一把搂住女儿，摸到孩子后背全是冷汗，"谁说要赶你走了？"
"奶奶说......"妞妞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脸憋得发青，"说我是赔钱货......爸爸也不要我们了......"
姜红鲤强忍着泪水，转身翻出藏在柜子最深处的油纸包。忘川河边特有的"还阳草"在黑暗中闪着幽蓝的光，这是她冒着生命危险采来的珍贵药材。
她又摸出一个有些皱巴巴的番茄，开始在昏暗的灯光下为女儿准备救命的汤面。
厨房里，猪油倒进铁锅，发出刺啦的声响，蒜末入锅爆香，浓郁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接着，番茄被切成小块下锅，很快炒出红沙，加入开水煮沸。
姜红鲤将面粉搅成絮状，小心地甩进锅里，最后把还阳草撕碎撒入。当汤面浮起点点蓝色星点时，她迅速淋入蛋花，一碗带着神秘光芒的汤面便完成了。
"乖，趁热喝。"姜红鲤温柔地吹凉汤面，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妞妞。第一口汤下肚，妞妞喉咙里的"呼哧"声明显减轻了。半碗汤面吃完，孩子的脑门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最后，妞妞连汤带渣喝了个精光，竟然有力气自己坐起来擦嘴了。
"妈......"妞妞突然扑进姜红鲤怀里，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这汤有星星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