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姜红鲤的小房子里。
妞妞在里屋熟睡。
姜红鲤将特意留出的饭菜放在厨房小案板上。
刚放稳,案板上凝结的水珠旁便漾开一圈涟漪。饭菜香气中渗入一丝阴凉又熟悉的……彼岸花混着百年花椒的怪味儿?
“啧啧啧,小鲤鲤偏心眼!”孟婆孟青青抱着个新顺来的“劳动最光荣”搪瓷缸子显形,一屁股坐上小板凳,鼻子凑近留的菜使劲嗅,“香!真香!算你够意思!”嘴角咧到耳后根。
姜红鲤倚门框:“慢点吃。”
“哼!”孟婆塞块油渣入口,眯眼享受,“舒坦!”舔完油嘴角,眼神贼亮,“丫头,老实交代!那花蝴蝶林少,呆瓜焦少爷…今儿想哪个多?”
姜红鲤白眼:“吃都堵不住嘴?”
“切!跟姐装?”孟婆夹筷河虾,“花蝴蝶嘛,会撩,家底厚!关键人家张嘴就‘姐姐弟弟’!”
她压嗓学林逾白:“‘跟弟弟去京都看枫叶?路子贼野!’啧…这小词儿挠心!”
喝口汤继续:“小焦嘛,嫩!纯!像热豆腐撞人怀里!”
汤勺舔着蛋花,斜睨姜红鲤:“可傻子能把妞妞当亲女宠!干净!不似花蝴蝶,万花筒转的油腻……”
放碗凑近,肩撞姜红鲤:“说!梦里谁掀盖头?姓林的掀开是妞妞?还是小焦掀开吓成红虾米?”
“孟青青!”姜红鲤忍无可忍搔她痒肉。
“哎呦喂!谋杀!”孟婆笑扭躲闪,缸子险脱手。厨房笑闹一团。
歇了闹腾,孟婆抱紧缸子打饱嗝,脸上调笑褪尽,蔫蔫叹气:“唉…还是你这油香,吃着落胃舒坦。”
“地府伙食差了?”姜红鲤挑眉。
“差倒不差…”孟婆搅着汤底,无精打采,“就是…没劲!透顶没劲!”
“知道我溜达来为啥?”孟婆放下缸,罕见郁卒,“让新来的小蹄子架空了!”
“新来的?”
“上头抽风!”孟婆拍大腿,“给我塞个‘实习生’!叫‘玲珑’,嘴甜似蜜!一口‘孟前辈辛苦’!背地钻营!”
“以前那些过桥鬼,谁不夸我孟婆汤地道?老方子,一口忘尘干净利落!”
“玲珑倒好!仗她师父是药膳局供奉,搞‘创新’!非往汤里兑彼岸花新酿蜜!美名‘蜜语忘忧款’!”
“鬼魂喝了她的甜汤,跟灌了迷魂药似的!走时一步三回头!甜话齁死鬼!功劳算她头上!说什么‘甜过初恋,忘情不苦’!忘川桥快成她戏台子了!”
孟婆越说越气,捶腿:“最气上头夸她‘有新意’、‘懂服务’!还要推广!逼我跟她学!”
灌完最后汤底,气呼呼:“呸!老娘熬几百年汤,让黄毛丫头踩头?这不就被‘清闲’了吗?眼不见为净!”
姜红鲤听她抱怨,看她气鼓鼓落寞样,倒觉新鲜。忘川边熬汤几百年老鬼,竟有事业危机了?
收拾碗筷,轻笑:“怕啥?她加蜜你加酸呗!改天炼点忘川浓缩汁?酸得他们记不起甜字儿?”
孟婆眼亮复黯:“算了!她靠山硬……唉,姐就想来你这儿,闻闻油烟,听听人声儿!这油渣白菜…比迷魂汤踏实!”
孟婆身影淡去,厨房余香裹着她沉沉心事散尽。姜红鲤熄灯。窗外月凉如水。
人间鸡毛,地府闲愁,皆融于静夜底色。
……
连日来的闷热让人心浮气躁。
镇上唯一那家国营食品厂门口突然排起了长龙!
醒目的手写红纸招牌贴在铁栏杆上:“新到!奶油红豆冰棍!消暑佳品!”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红星厂。
下午工休铃声刚歇,姜红鲤就把吉普212钥匙一揣:
“大妞,小张,跟我走!买冰棍去!”
“冰棍?!”女工们眼睛瞬间亮了!炎炎夏日,还有什么比一根冰凉甜蜜的冰棍更能抚慰辛苦的缝纫女工?
食品厂门口人声鼎沸。
大人小孩翘首以盼。姜红鲤排了足足二十分钟,终于挤到柜台前。
“同志,来……三十根!”她指着里面堆满大木箱的冷藏柜。
穿白褂的售货员大姐惊讶地抬眼看她,随即笑开了花:“嚯!红星厂这是要搞福利啊!等着!”
三大牛皮纸袋鼓鼓囊囊被提上车。
冰棍特有的、混合着乳香和豆香的冰凉甜味瞬间弥漫了整个驾驶室。
回到车间,姜红鲤站在门口一拍手:“姐妹们!歇会儿!吃冰棍!”
“哇!!!” 车间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女工们丢下针线活,围拢过来,脸上是久违的、纯粹的、属于孩童般的雀跃笑容。
“别抢别抢!人人有份!”刘大妞帮着分发。黄澄澄的奶油红豆冰棍裹着薄薄的蜡纸,入手冰凉沁骨。
“滋溜……”
“嘶——好冰!”
“甜!真甜!”
“第一次吃到这么香的奶油味!”
女工们叽叽喳喳,挤在通风的窗户边,走廊下,有的蹲着,有的靠着机器,伸着舌头小心地舔着冰棍,眉眼弯弯,享受着这难得的、甜滋滋的清凉。
车间里弥漫着轻松愉快的氛围。
厂长刘大头背着手踱进来视察,一眼就看见王寡妇手里那快舔光棍子的冰棍棍儿,他那双绿豆小眼立马瞪圆了:“哎呦!你们吃独食!”
“哪能呢厂长!”姜红鲤笑着递过去一根崭新完整的,“特意给您老留的!最好的!”
“这还差不多!”刘大头接过,熟练地撕掉蜡纸,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大口,尖尖的冰棍头被他咬掉一大块,冻得他呲牙咧嘴首吸气,惹得周围女工哄堂大笑!
他老人家也不恼,边嘶哈边嚼,还含糊不清地竖大拇指:“唔…不错!是…是咱食品厂张师傅的手艺!地道!”
姜红鲤拿着最后两根冰棍,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蜡纸仔细裹好一层,放进食堂借来的保温瓶里,再塞进冰块。
“给妞妞和小英的?”刘大妞问。
“嗯,放好了等她们放学吃。”姜红鲤嘴角噙着笑,想象着女儿看到冰棍时开心的样子。
冰棍的快乐还未消散,刘大妞吃完最后一口,砸吧着嘴回味着甜香,随手拿起车间里传阅得快要散架的《大众电影》。
封面和内页都是当下最红的女明星,烫着时髦的大波浪卷发,巧笑倩兮。
刘大妞看得眼热,用手肘杵了杵姜红鲤:“红鲤姐,你看人家李晓庆这发型!大波浪!多洋气!多有女人味!”
她把杂志翻到内页某张剧照,指着里面光彩照人的女主角:
“啧啧,看看!我瞧着,你眉眼不比她差!鼻子比她挺!就是……”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姜红鲤那头常年梳着方便、只用发卡别住耳后根的及肩首发,痛心疾首:
“就是太素!太亏了这张脸!”
她压低声音,带着过来人的语重心长:“红鲤姐,不是我说你啊。女人呐,该打扮就得打扮!你现在是厂长,更该有派头!你这美貌不好好拾掇拾掇,那不等于抱着金饭碗要饭嘛!你看看那焦少爷、林少爷的眼神……哪个不是被你勾了魂的?可你要是总这样,蓬头垢面的……好姻缘都要飞喽!到时候妞妞想要个体面的爸爸撑腰都难!”
刘大妞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粒小石子,不经意间投入了姜红鲤心里那片被事业和妞妞占据的平静湖泊。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垂落肩头的黑发,再看看杂志上女明星那风情万种的大波浪……
下午三点,本该开车采购完再去学校的姜红鲤,鬼使神差地方向盘一打,拐进了镇上那家国营理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