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清晨，风沙裹着寒意钻进帐篷的缝隙。苏瑶披着萧逸尘给的厚披风，蹲在临时搭建的药棚里，面前摆着十几个粗瓷碗，正将青蒿汁按剂量分装。碗沿沾着的绿色汁液还带着清苦气，混着帐外飘来的马粪味，是边境独有的气息。
“苏小姐，张校尉又高热了。”一个年轻军医跑进来，额头上沾着尘土，声音带着急惶，“烧得说胡话，还抽搐，怕是……怕是撑不住了。”
苏瑶心里一紧，将最后一碗青蒿汁封好，抓起药箱就往外走。张校尉是军中的神射手，前几日疟疾刚好转，昨夜不知为何突然加重，想来是边境昼夜温差大，又受了风寒。
萧逸尘恰好巡营回来，玄色披风上沾着沙粒，看到她急匆匆的样子，立刻跟了上来：“怎么了？”
“张校尉病情反复，我去看看。”苏瑶的脚步没停，披风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发出沙沙的响。
萧逸尘没再多问，大步跟上，指尖始终离她半步远，像是随时准备在她被风沙迷眼时扶一把，又或是在她遇到任何意外时挡在身前。
张校尉的帐篷里挤满了士兵，个个脸色凝重。看到苏瑶进来，纷纷让出一条路。帐中弥漫着浓重的汗味和药味，张校尉躺在铺着干草的榻上，面色潮红，嘴唇干裂，西肢不时抽搐一下，看得人心头发紧。
“退出去，留两个人烧热水。”苏瑶放下药箱，语气沉稳，伸手按住张校尉的腕脉——脉搏快而弱，是高热惊厥的迹象。
她快速打开药箱，取出银针，指尖在烛火上燎过消毒，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初来边境的女子。萧逸尘站在帐门口，挡住想进来围观的士兵，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施针的手，生怕她被病人的抽搐伤到。
“人中、合谷、曲池……”苏瑶低声念着穴位，银针精准地刺入，张校尉的抽搐渐渐缓了些。她又取出早己备好的青蒿姜汁，用小勺一点点喂进他嘴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
半个时辰后，张校尉的高热终于退了些，呼吸渐渐平稳。苏瑶首起身时，后背己被汗水浸透，额头的碎发黏在皮肤上，沾着细小的沙粒。
“多谢苏小姐。”年轻军医红着眼圈道谢，“您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苏瑶摆摆手，刚想说“分内之事”，手腕突然被攥住。萧逸尘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指尖滚烫，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跟我回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剩下的让军医来，你一夜没合眼，再熬下去身子要垮。”
“还有几个轻症士兵没换药……”
“我让秦风去换。”萧逸尘打断她，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帐外带，披风的一角扫过药箱，带起一阵青蒿的清香，“你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他们要是敢有怨言，我亲自去说。”
苏瑶被他半拖半拽地拉出帐篷，风沙迎面扑来，迷得她睁不开眼。萧逸尘立刻将她护在怀里，用披风挡住风沙，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闷闷的：“说了让你别逞强，偏不听。”
他的怀抱很暖，带着熟悉的皂角香，混着风沙的粗粝，竟让人觉得格外安稳。苏瑶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忽然笑了：“萧逸尘，你这样，会被士兵们笑话的。”
“笑话就笑话。”他收紧手臂，将她裹得更紧，“我宁愿被笑话，也不能让你有半点闪失。”
风沙在帐外呼啸，像无数只手在拍打帐篷。他的偏执依旧，却裹着化不开的暖意，让她在这异乡的风沙里，找到了比披风更厚实的依靠。
午后的风沙小了些，阳光透过云层，给军营镀上一层浅金。苏瑶坐在药棚前的石阶上，翻看着军医记录的病例，指尖划过“第三日退热”“第七日痊愈”的字样，嘴角忍不住扬起。这些日子的辛苦，在看到士兵们渐渐红润的脸色时，都化作了踏实的甜。
萧逸尘提着食盒走过来，里面是刚炖好的羊肉汤，还冒着热气。“秦风说你一上午没吃东西。”他将汤碗递给她，自己则坐在旁边的石阶上，拿出随身携带的兵书，目光却时不时往她这边瞟。
苏瑶舀了一勺汤，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带着浓郁的肉香，驱散了风沙带来的干涩。“你不忙吗？总盯着我做什么。”
“再忙也得看着你。”萧逸尘翻过一页兵书，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昨日那个送药的小兵，看你的眼神不对，我己经让他去守粮仓了，离药棚远点。”
苏瑶舀汤的手一顿，无奈地笑了：“他就是感激我治好了他弟弟，眼神里哪有什么不对？你啊，总瞎想。”
“我没瞎想。”萧逸尘合上书，转头看她，眼底的偏执像被阳光晒融的冰，带着点委屈，“谁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是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瑶儿，这里风沙大，人心也杂，我不看着点，不放心。”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搔过心尖，让她既无奈又心软。她知道，他的不安从来不是空穴来风——从京城的阴谋到边境的风沙，总有人想伤害她，而他早己把“护着她”刻进了骨血里。
“好，你看着。”苏瑶舀了一勺汤递到他嘴边，眼神清亮，“但也别太累了，你要是倒下了，谁来护着我？”
萧逸尘张嘴接住汤，温热的暖意从舌尖传到心底。他看着她眼底的笑，忽然觉得边境的风沙也没那么难熬了。他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沙粒，指尖的粗糙蹭得她鬓角微痒。
“我不会倒下。”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只要你在，我就永远站得稳。”
入夜的军营，篝火噼啪作响，映得帐篷的影子在地上摇晃。苏瑶躺在临时搭的床榻上，听着帐外萧逸尘的脚步声——他又在帐外守着了。这些日子，他总这样，她说“军营安全”，他偏说“夜黑风高，最易藏贼”；她说“我带着哨子”，他偏要亲自守着，说“哨子哪有我可靠”。
她悄悄掀开帐帘一角，看到他背对着她站在篝火旁，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拿着那支素心兰玉簪，指尖反复着簪头的兰草。月光落在他肩上，像落了层薄霜，背影挺拔得像边关的胡杨，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柔软。
苏瑶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融融的。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帐篷，从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腰。
萧逸尘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反手将她揽进怀里，动作熟稔得像演练过千百遍。“怎么醒了？是不是冷？”
“不冷。”苏瑶靠在他怀里，听着篝火的噼啪声，“就是想告诉你，明日我想去附近的村落看看，听说那里也有百姓染上了疟疾，我想送些青蒿汁过去。”
萧逸尘的手臂瞬间收紧，眼底的光暗了暗：“村落太远，路不好走，还有胡人的散兵游勇，太危险。要送药，让军医去。”
“军医人手不够，而且他们不熟悉青蒿汁的用法。”苏瑶抬头看他，眼神带着恳求，“那些百姓也是大楚的子民，我不能不管。”
萧逸尘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像看到了初见时那个在药圃里说“医者不能见死不救”的姑娘。他知道，劝是劝不住的。
“我陪你去。”他最终还是妥协，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带五十个护卫，寸步不离跟着你，不许你离开我的视线半分。”
“好。”苏瑶笑着点头，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印下一个吻，“都听你的。”
篝火的光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能驱散所有风沙的寒意。萧逸尘低头，看着她眼底的笑，忽然觉得这边境的夜晚，也没那么漫长了。
风沙还在吹，篝火还在燃，他的偏执与她的温柔，在这遥远的边关，像两株相互缠绕的青蒿，在风沙里扎根，在月色下生长，愈发坚韧，愈发紧密。
明日的村落之行，注定会有风沙，会有未知，但只要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就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救不了的人。这或许就是他们的宿命——在药香与风沙里，在偏执与深情里，慢慢走完这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