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风带着料峭的寒，吹得太医院的杏枝微微颤动。苏瑶抱着一摞《江南本草》走进编书处时，顾文彦正趴在案上誊抄图谱，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俊。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来了，我刚整理好‘石斛’的图谱，正想请你看看。”
苏瑶将书放在案上，凑过去细看。顾文彦画的石斛形态逼真，连茎节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旁边还标注着“生于石缝，喜阴湿”的注解，确实用心。“画得很好，只是这‘金钗石斛’的花萼，该再尖一点，它的花瓣边缘是带锯齿的。”她拿起笔，在图上轻轻添了两笔，瞬间让花朵活了起来。
顾文彦看着她的笔尖，眼底带着欣赏：“还是你细心，我总记不清这些细节。”
两人凑在一起讨论，时而为某个药材的产地争执，时而为找到准确的图谱相视一笑，气氛融洽得像回到了年少时在外祖父药圃的日子。
门外的廊下，萧逸尘负手而立，玄色锦袍的袖口被风掀起，露出里面银线绣的暗纹。他派来的侍卫刚回报，说苏瑶和顾文彦己经在编书处待了一个时辰，连茶水都是顾文彦亲手倒的。
指尖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知道自己该信她，知道她邀他同来就是为了让他安心，可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笑语，心里那股熟悉的偏执还是像野草般疯长——凭什么顾文彦能和她这样亲近？凭什么他只能站在门外等？
“王爷，要进去吗？”秦风低声问，看着自家王爷周身的寒气，生怕他又像上次那样冲动。
萧逸尘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那扇门，像一头隐忍的兽，在等待时机。
日头升到正中时，苏瑶才想起外面的萧逸尘，心里咯噔一下——他该不会又胡思乱想了吧？她匆匆和顾文彦道别，提着裙摆往门外跑，刚到廊下，就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跑什么？”萧逸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手臂牢牢圈着她的腰，仿佛怕她跑掉，“和他讨论得很开心？”
苏瑶抬头，见他眼底的阴翳还未散去，鼻尖却萦绕着淡淡的杏仁香——是她喜欢的味道。“你买了杏仁酪？”
萧逸尘从身后的食盒里拿出瓷碗，递到她手里，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再不来请你，怕是要和顾大人讨论到天黑。”
苏瑶知道他还在吃醋，却没戳破，只是舀了一勺杏仁酪递到他嘴边：“尝尝，甜不甜？”
萧逸尘张嘴接住，甜滑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心里的戾气却没散。“他画的图谱，有那么好看？”
“不是好看，是有用。”苏瑶拉着他往太医院外走，“准确的图谱能救人性命，就像当年外祖父编的《本草精要》，不知救了多少边关将士。”她顿了顿，侧头看他，眼神清亮，“你陪我来，不就是想看着我做这些事吗？”
萧逸尘的脚步顿了顿。是啊，他答应过陪她来，答应过要学着放心。可看着她和顾文彦凑在一起讨论的样子，看着她眼里的光为别人亮起，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心慌。
“瑶儿，”他忽然停下，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我不该小气，可我就是……见不得你对别人笑，见不得你和别人说那么多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懊恼，像个认错的孩子，“我是不是很没用？”
苏瑶的心像被羽毛拂过，软软的。她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轻轻咬了一下，留下浅浅的牙印：“是有点没用。”见他脸色一垮，又笑着补充，“但我就喜欢这个没用的你。”
萧逸尘愣住，随即眼底的阴翳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笑意，像春风吹融了残雪。他反身将她紧紧抱住，力道大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却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就知道你最好。”
校订图谱的日子渐渐规律起来。苏瑶每日辰时到太医院，萧逸尘总会陪着，要么坐在角落看书，要么就帮她整理药材标本，目光却总像系了线的风筝，牢牢拴在她身上。
顾文彦似乎察觉到了萧逸尘的在意，与苏瑶讨论时总保持着距离，说话也多是关于药材，再无半分私语。可即便如此，萧逸尘还是能挑出“错处”——比如顾文彦递图谱时指尖离她太近，比如他赞她“见解独到”时语气太温和。
这日傍晚，苏瑶整理完“何首乌”的资料，发现萧逸尘正拿着顾文彦画的“当归”图谱发呆，眉头皱得紧紧的。“怎么了？”
“他画的当归根须，太乱了。”萧逸尘指着图，语气带着挑剔，“你的手比他巧，该你画才对。”
苏瑶凑过去看，忍不住笑了：“当归的根须本就杂乱，他画的是对的。你啊，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萧逸尘放下图谱，握住她的手，指尖抚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捣药留下的痕迹。“我就是不想他的东西留在你参与的图谱里，哪怕只是一幅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孩子气的霸道，“这图谱该只有我们俩的痕迹。”
苏瑶看着他眼底的执拗，忽然明白了。他不是真的在意画得好不好，是想在这本注定要流传的图谱里，刻下“她属于他”的印记，像宣示主权的兽，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自己的珍宝。
“好啊。”她拿起笔，在顾文彦画的当归旁，添了一株小小的青蒿，叶片纤长，姿态灵动，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与君同生，共抵风霜。”
萧逸尘看着那株青蒿，看着那行字，眼底瞬间漾起温柔的笑意，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他知道，这是她的回应——不管图谱里有多少人的笔墨，她心里的位置，永远只属于他。
暮春的雨淅淅沥沥，打在太医院的琉璃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苏瑶将最后一页图谱校订完，长长舒了口气。顾文彦递来一杯热茶：“辛苦了，三个月的功夫，总算定稿了。”
“多亏了你帮忙。”苏瑶接过茶，语气真诚。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能感觉到顾文彦的坦荡，他对她的欣赏，更多是对“医者”的认可，而非其他。
萧逸尘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撑着伞，玄色的衣袍被雨打湿了一角。看到他们相对而立，他眼底的温柔瞬间被警惕取代，快步走进来，自然地将苏瑶拉到身边，接过她手里的茶一饮而尽，仿佛在宣告“她的东西只能我碰”。
顾文彦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忍不住笑了：“王爷对苏小姐的心意，真是日月可鉴。”他拱手道，“图谱己定，我明日就上奏皇上。苏小姐，后会有期。”
说完，他转身走进雨里，背影坦荡，再无留恋。
萧逸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才松了口气，低头看向苏瑶，眼底带着一丝讨好：“我们回家？”
苏瑶看着他湿漉漉的发梢，伸手替他拂去水珠，指尖传来微凉的温度。“好，回家。”
雨幕里，萧逸尘撑着伞，将苏瑶护在怀里，脚步沉稳地往王府走。伞下的空间很小，只能容下两人，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茶香和雨气，格外安稳。
苏瑶靠在他肩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这样很好。他的偏执像细密的网，看似束缚，却也将所有风雨挡在外面；她的包容像温润的水，看似柔软，却能慢慢融化他骨子里的尖锐。
太医院的图谱即将流传天下，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有药香缭绕，有醋意生温，有彼此的偏执与包容，在岁月里慢慢发酵，酿成最醇厚的相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