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医馆的窗棂上，糊着的麻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苏瑶己经三天没合眼了，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嘴唇也因为连日来没怎么喝水，干裂得起了皮。她正坐在小板凳上，借着昏暗的油灯，仔细地给一碗药汤撇去浮沫。
药汤是深褐色的，咕嘟咕嘟地在砂锅里翻滚，散发出浓重的苦涩味，混着屋里弥漫的草药香，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这是她根据现代医学知识改良的方子，在黄连、黄芩、马齿苋的基础上，又加了一味“地锦草”——这种趴在地上生长的野草，叶子像锯齿，能凉血止血，对肠道出血有奇效。
“苏小姐，张大叔又开始吐了！”一个禁军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还攥着块被呕吐物弄脏的布巾。
苏瑶立刻放下手里的药碗，快步走到里间。张大叔蜷缩在铺着干草的地上，脸色灰败，嘴唇青紫，正剧烈地呕吐着，吐出的东西己经变成了暗红色的粘液，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快，把那碗加了盐糖的热水拿来！”苏瑶一边吩咐，一边跪在地上，用干净的布巾轻轻擦拭张大叔的嘴角。他的脉搏细弱得像游丝，皮肤冰凉，显然己经脱水严重。
这是最危险的阶段。霍乱的致命之处，就在于剧烈呕吐腹泻导致的脱水和电解质紊乱。现代医学可以输液补充，可在这里，只能靠盐糖水和草药硬撑。
苏瑶撬开张大叔的嘴，一点点地将温热的盐糖水喂进去。他的喉咙痉挛着，咽得很艰难，大部分水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打湿了她的衣袖。她却毫不在意，只是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着，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滴落在手背上，冰凉一片。
“别怕，喝下去就好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还有个小孙子等着呢，得撑住。”
张大叔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他努力地张开嘴，艰难地咽下了一口水。
就在这时，医馆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寒风裹挟着几片雪花灌了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太医院院判李太医，带着两个年轻御医，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
“苏小姐好大的手笔。”李太医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目光扫过屋里躺着的病患，最后落在苏瑶沾满药渍的衣袖上，“用些野草杂木就敢治时疫，怕是忘了祖宗传下来的医理了吧？”
苏瑶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草屑，脸上没什么表情：“李太医深夜前来，不是为了教训晚辈的吧？”
“不敢。”李太医皮笑肉不笑，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医书，“只是老夫翻遍了《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也没见哪本医书上说，治时疫要把人圈起来，还要喝什么加了盐糖的热水。苏小姐这法子，未免太离经叛道了。”
旁边的年轻御医也附和道：“就是，哪有治病不治本，反倒折腾这些旁门左道的？依学生看，还是该用‘麻黄汤’发汗解表，再用‘承气汤’攻下，这才是正理。”
苏瑶看着他们手里的医书，忽然想起刚穿越过来时，原主屋里也堆着这些古籍，只是那时的她，对着上面的“阴阳五行”“经络气血”，只觉得像天书。
“李太医，”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医理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些病患的症结不在外感风寒，而在肠道受损。强行发汗攻下，只会让他们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她指着砂锅中药汤：“黄连、黄芩能清肠道湿热，马齿苋、地锦草能止痢止血，这些都是经过验证的。至于隔离和盐糖水，是为了防止传染，补充体液，虽不合古籍，却合实情。”
“实情？”李太医冷笑一声，“老夫看，是你为了出风头，拿人命当儿戏！”
两人正僵持着，萧逸尘带着秦风走了进来。他身上还披着沾着雪花的披风，显然是刚从宫里过来。
“李太医深夜造访，有何指教？”萧逸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李太医见到萧逸尘，脸色缓和了些，却依旧坚持道：“王爷，不是老臣多事，只是这苏小姐的法子太过凶险，万一……”
“没有万一。”萧逸尘打断他，目光落在苏瑶熬好的药汤上，“本王相信苏小姐的医术。”他转向秦风，“药材还够吗？需要什么，立刻让人送来。”
“回王爷，黄连和地锦草快用完了。”秦风低声道。
“去，把王府药圃里的存货都搬来，再让太医院即刻调一批过来。”萧逸尘的语气不容置疑。
李太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说什么，却被萧逸尘冷冷的目光逼了回去。他知道，睿王向来言出必行，既然他力挺苏瑶，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徒劳。
“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老臣……老臣就不打扰了。”李太医拱了拱手，带着两个御医悻悻地离开了。
医馆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病患偶尔发出的呻吟声和药汤沸腾的咕嘟声。
“你一夜没睡？”萧逸尘走到苏瑶身边，看到她眼下的青影，眉头微微蹙起。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先垫垫肚子。”
苏瑶看着那几块散发着甜香的桂花糕，忽然觉得一阵委屈涌上心头。连日来的疲惫、病患的痛苦、旁人的质疑，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不饿。”
萧逸尘没勉强，只是将油纸包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拿起她刚熬好的药汤，吹了吹，递到她嘴边：“那先喝点药汤，暖暖身子。”
药汤很苦，苦得人舌根发麻。苏瑶却乖乖地喝了下去，因为她知道，这是他的一片心意。
“别在意他们说的话。”萧逸尘看着她，眼神温和，“你的医术，我信。”
苏瑶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丝毫怀疑，只有满满的信任和支持。心里的委屈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她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我知道。”
天亮时，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医馆，落在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孩童脸上。那是张大叔的小孙子，昨天还发着高热，喝了两服药汤，又灌了不少盐糖水，此刻竟醒了过来，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屋顶。
“醒了！他醒了！”守在旁边的禁军惊喜地喊道。
苏瑶心里一振，连忙走过去。孩童的体温己经降了些，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眼神清亮了许多。“饿……”他小声说，声音细细的。
“快，把熬好的米汤拿来！”苏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这是第一个好转的病人。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整个隔离区。那些原本绝望的病患，眼里渐渐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们看着苏瑶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如今的感激与信任。
苏瑶看着那个小口小口喝着米汤的孩童，又看了看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里忽然充满了力量。她知道，这条路还很长，质疑和挑战也不会少，但只要能看到这些鲜活的生命重新绽放光彩，一切都值得。
她转过身，看到萧逸尘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玄色的衣袍镀上了一层金边，像一座沉默而坚定的山。
苏瑶的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她朝着他，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而明亮。
药汤还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沸腾着，散发出浓重的苦涩味，却在这早春的晨光里，透着一股生生不息的希望。而那些潜藏在暗处的质疑和嫉妒，像墙角的阴影，虽然存在，却终究挡不住阳光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