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托克逊的那天,风是从博格达山刮下来的,裹着雪粒打在人脸上,像小刀子割肉。王二牛把那枚未爆炸的开花弹用布包好,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地方,赵老栓说这叫 “镇邪”,能挡住流弹。
神枪手营走在队伍最前面,每个人的步枪上都缠着羊皮,防止沙尘堵住枪管。王二牛的枪托被磨得发亮,刻着的 “克敌” 二字在晨光里若隐若现。他回头望了一眼吐鲁番城,绿色的清真寺穹顶己经变成个小点,城头上的炊烟正被风撕成碎片。
“别看了,快走。” 赵老栓拽了他一把,左臂的绷带又渗出血迹,“海古拉那小子狡猾得很,他爹阿古柏当年就是靠偷袭起家的。咱们得比狐狸还精,才能不吃亏。”
队伍在戈壁上走了整整一天,太阳落山时才在一片红柳丛旁扎营。炊事兵刚把铁锅架起来,就见西北方向的天际线腾起股黄烟 —— 是骑兵营的斥候在发信号,距离约有十里。刘锦棠立刻让人熄灭篝火,神枪手们借着沙丘的阴影散开,步枪的保险栓轻轻 “咔哒” 作响。
黄烟越来越近,终于看清是三个骑兵,其中两个穿着库什骑兵的制服,另一个竟是汉人打扮。他们被斥候围在中间,双手反绑在马背上,嘴里塞着破布。刘锦棠让人把汉人押到面前,扯掉他嘴里的布。
“将军饶命!我是被逼的!” 汉人跪在沙地上,裤腿还在淌血,“海古拉让我假装逃兵,给您送假情报,说托克逊的主力都去了南疆,城里只有两千老弱残兵……”
“他的主力在哪?” 刘锦棠的靴尖抵着他的下巴。
“在城西的芦苇荡!” 汉人吓得浑身发抖,“有五千骑兵,还有八门炮,就等着您往圈套里钻……”
赵老栓突然拔刀架在他脖子上:“撒谎!芦苇荡里根本藏不住骑兵,马蹄子一踩就出动静!” 汉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王二牛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有河泥 —— 托克逊附近只有白杨河有这种黑泥,说明他确实去过城西。
“看来是真假掺半。” 刘锦棠让人把汉人拖下去看守,“骑兵营分成两队,一队去白杨河侦查,另一队绕到城北佯装攻城,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神枪手营跟我去芦苇荡,咱们给海古拉来个反包围。”
深夜的芦苇荡像片黑色的海洋,风穿过苇叶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有人在哭。王二牛趴在冰冷的泥地上,步枪的准星对准远处的篝火。那里影影绰绰有不少人影,还能听到马嘶声 —— 果然有埋伏。
“等他们的炮一响就动手。” 刘锦棠的声音压得很低,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先打骑马的,再打炮位,记住,留几个活口。”
天快亮时,城北突然传来炮声 —— 是骑兵营开始佯攻了。芦苇荡里的敌军果然骚动起来,有人大喊着 “清军来了”,马蹄声杂着脚步声乱成一团。王二牛看到一个穿红袍的人站在高坡上指挥,腰间的银腰带在火光里闪了一下。
“那是海古拉的亲卫队长!” 被俘的汉人之前交代过,海古拉喜欢让亲信穿红袍,“将军,打不打?”
刘锦棠摇摇头:“等他们的炮口转向城北。” 果然,没过多久,芦苇荡里的阿姆斯特朗炮开始轰鸣,炮弹拖着红光飞向城北。炮位的火光把炮手的影子投在苇墙上,像皮影戏里的恶鬼。
“打!”
枪声突然在芦苇荡里炸开,像闷雷滚过水面。王二牛扣动扳机时,感觉枪托在肩膀上狠狠撞了一下,高坡上的红袍人应声倒下。赵老栓的步枪也响了,一个正在填炮弹的炮手捂着胸口栽进炮膛。
敌军的炮声戛然而止,骑兵们慌了神,调转马头想冲出去,却被神枪手们像打黄羊似的逐个放倒。王二牛专打马腿,受惊的战马拖着骑兵冲进苇丛,很快就被绊住动弹不得。
战斗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芦苇荡里飘着股硝烟和血腥味,混着河泥的腥气,闻着让人反胃。刘锦棠让人清点战果,共缴获五门阿姆斯特朗炮,三百多匹战马,还有个意外收获 —— 海古拉的亲卫队长没死透,被王二牛用枪托砸晕了。
“将军,您看这个!” 赵老栓从红袍人怀里掏出个金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半张地图,上面用波斯文标着托克逊城的布防,还有个用红笔圈住的地方,旁边写着 “英吉利顾问”。
“英国人果然在帮他。” 刘锦棠把地图折好揣进怀里,“让骑兵营别撤,继续佯攻。神枪手营跟我从东门摸进去,端了海古拉的老窝。”
托克逊的东门守军还在往城北张望,根本没注意到芦苇荡的动静。王二牛跟着刘锦棠翻过城墙时,脚底下踩到个空罐头,是英国产的牛肉罐头,和在吐鲁番缴获的一模一样。
城里的街道比吐鲁番更窄,两侧的土坯房上插着绿旗,上面画着弯月和星星 —— 是阿古柏的 “哲德沙尔汗国” 国旗。刘锦棠让人把旗子都扯下来,换上湘军的军旗。有个白胡子老汉看到他们,突然跪倒在地,喊着 “胡达(真主)保佑”。
“海古拉在哪?” 刘锦棠让翻译官问老汉。老汉指着城中心的一座宫殿似的建筑,那里有个高高的瞭望塔,上面还飘着海古拉的私人旗帜 —— 绿底上绣着只金鹰。
瞭望塔上的哨兵发现了他们,敲响了警钟。宫殿周围的卫兵立刻举枪射击,子弹打在土墙上溅起烟尘。王二牛和神枪手们迅速找掩护,与卫兵对峙起来。赵老栓架起步枪,一枪打穿了哨兵的喉咙,瞭望塔上的警钟戛然而止。
“用炮!” 刘锦棠让人把从芦苇荡缴获的阿姆斯特朗炮推过来,对准宫殿的大门。炮弹呼啸着飞过去,雕花的木门瞬间被炸成碎片。湘军将士们呐喊着冲进去,与卫兵展开肉搏战。
王二牛冲进大殿时,看到海古拉正从后门逃跑,他穿着件黑绸袍,跑得像只受惊的兔子。王二牛举枪就打,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打在廊柱上。海古拉吓得扑倒在地,连滚带爬地钻进马车。
“别让他跑了!” 赵老栓扔出枚手榴弹 —— 这是兰州制造局新造的,威力不大,但响声吓人。马车的轮子被炸飞一个,海古拉从车里滚出来,被赶来的士兵按住。
他长得和阿古柏很像,高鼻梁深眼窝,但眼神里没有阿古柏的狠劲,只有惊恐。看到刘锦棠走近,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银哨子想吹,被王二牛一脚踹在脸上,哨子飞到梁上。
“搜他身。” 刘锦棠下令。士兵们从海古拉身上搜出个皮夹子,里面全是英镑纸币,还有张英国人写的字条,上面说如果他能守住托克逊,就再给他送两千支步枪。
“把他关进吐鲁番的大牢。” 刘锦棠看着满地的狼藉,突然觉得很累,“让弟兄们清点物资,安抚百姓,咱们在托克逊休整三天,然后向南疆进军。”
王二牛坐在宫殿的台阶上,阳光透过被炸烂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掏出怀里的开花弹,布包己经被汗水浸湿。赵老栓走过来,用没受伤的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立大功了。等收复了南疆,左大人说不定会给你赏个官做。”
王二牛摇摇头,把开花弹重新包好:“俺不想做官,俺就想早点打完仗,回甘肃老家种地。” 远处传来维吾尔族百姓的歌声,比在吐鲁番听到的更欢快些,像是在庆祝什么。
风还在刮,但己经没那么冷了。王二牛望着南方,那里是库车、阿克苏、喀什噶尔…… 是阿古柏的老巢。他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战斗会更残酷,但他心里不怕。因为他怀里的开花弹在发烫,像揣着颗小小的太阳,照亮了通往南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