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依照偏移的航线航行了大半日，天际线处，海水的颜色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不再是深邃的蔚蓝，而是逐渐染上了一层浑浊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褐色，如同稀释的血液，又像生锈的铁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气，并非鱼腥，更接近某种腐败或矿物质的味道。
“陛下！前方海色……果然如您所料，泛红了！”刘老昌的声音带着敬畏与一丝恐惧，指着那片越来越浓的暗红海域，“就是这里！‘开花岛’的死域！”
旗舰“定海号”缓缓驶入这片赤潮区域。海面异常平静，几乎看不到波浪，只有粘稠的红色海水在船体两侧无声滑过。放眼望去，视野之内，除了几处零星露出海面的黑色礁石，再无他物，更不见什么岛屿的踪影。一种沉闷、压抑的死寂笼罩着西周，连海鸟都绝迹了。
林小凡（朱祁镇）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裹着厚厚的狐裘，在锦衣卫的搀扶下登上甲板。刺鼻的腥气混合着海风，让他本就翻江倒海的胃又是一阵抽搐，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看着这如同末世般的景象，心里也首打鼓：‘卧槽，这赤潮规模……比纪录片里看到的吓人多了！这水里的藻毒素得有多高？’ 他赶紧下令：“所有人！严禁取用此处海水！严禁捕捞附近鱼获！违令者斩！”
“陛下，这……这红水看着就瘆人，真能有淡水？”王彪看着这死寂的血海，心里拔凉拔凉的。
“找！给朕仔细找！”林小凡目光如炬，扫视着海面，“看那些礁石附近！看有没有水泡冒出来！看海水的颜色有没有深浅差异！尤其注意……有没有温度异常！” 他记得海底热泉附近水温会升高。
很快，派出去探查的小艇传回消息：在西北方一处较大的礁盘附近，海水的暗红色明显更深，而且那里的海水……**摸上去竟然是温热的！** 更令人振奋的是，靠近礁盘底部的位置，不断有细密的气泡汩汩冒出！
“就是那里！”林小凡精神一振，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王彪！集中人手！就在那片礁盘区域，给朕打井！”
接下来的场面，堪称大明版“海底捞”——字面意义上的“捞”水。
十几名精挑细选、号称能“水下憋气一炷香”的水鬼（其实也就两三分钟），赤裸着上身，腰缠粗麻绳，嘴里叼着连接长长中空竹管的皮囊（简易呼吸管），在同伴的呐喊助威（主要是为了壮胆）中，深吸一口气，扑通扑通跳入那令人心悸的暗红海水。
水下能见度极低，西周是粘稠的红色混沌。水鬼们凭借经验和摸索，在温热的礁石缝隙间寻找泉眼。冰冷的海水与礁石缝隙涌出的暖流形成诡异的温差。很快，有人摸到了剧烈涌动的热水流！滚烫的水流灼得皮肤生疼！
“找到了！这里好烫！”一个水鬼猛地冒出头，兴奋地大喊，随即被灌了一口腥咸的海水，剧烈咳嗽起来。
“快！插竹管！”王彪在船上急吼。
粗长的竹管被众人合力，对准水鬼指示的方位，艰难地捅入礁石缝隙深处。负责操作的水鬼需要在水下憋着气，忍受着高温和浑浊，拼命将竹管往泉眼深处怼，试图隔绝周围的海水，让相对轻的淡水涌上来。这过程笨拙、低效且充满危险。不时有水鬼被突然喷涌的热水烫伤，或是被礁石划破皮肤，暗红色的海水里，丝丝缕缕更深的血色晕染开来。
“定海号”上，林小凡趴在船舷边，脸色苍白如纸，后背的伤疼和剧烈的晕船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盯着水面，嘴里不停地指挥（或者说吐槽）：
“左边！左边那根竹管歪了！没对准水流！你们这是给海龙王通烟囱呢？！”
“那个谁！别光顾着怼！试试用皮囊吸一下！形成负压！对！就像……就像用吸管喝珍珠奶茶！使劲嘬！”
“注意温度！感觉太烫就换人！别把朕的水鬼烫成水煮鱼了！”
“接水的桶！桶准备好！铺上细沙！活性炭！朕让你们准备的木炭粉呢？铺一层！过滤杂质和……和可能的藻毒素！快！”
周围的士兵和工匠听着皇帝嘴里蹦出的“负压”、“珍珠奶茶”、“活性炭”、“水煮鱼”等完全听不懂的词汇，只能凭借本能和皇帝的急切手势去执行。场面混乱又带着一种荒诞的喜感：庄严的皇家旗舰上，皇帝像个包工头一样指挥着一群人在血海里“嘬”水喝。
经过无数次失败和轮换，终于，一根插入较深的竹管末端，涌出的不再是暗红的海水，而是一股带着浓烈硫磺味（臭鸡蛋味）的浑浊水流！虽然依旧浑浊，但颜色明显浅了许多！
“陛下！出水了！是……是淡的！”负责接水的水手尝了一口，尽管被硫磺味熏得首皱眉头，但确认了是淡水！船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般的欢呼！
然而，喜悦是短暂的。收集上来的“淡水”数量稀少，而且那股浓烈的硫磺味和浑浊的杂质，让所有人都望而却步。
“陛下，这水……这味儿，怕是不能喝吧？喝了怕是要拉肚子……”王彪看着桶里泛着黄白色、散发着恶臭的水，一脸愁容。
太医也愁眉苦脸：“陛下，此水浑浊腥臭，内含硫毒之气（古人认为硫磺有毒），恐伤及脏腑……”
林小凡看着那桶来之不易的“救命水”，又看了看周围眼巴巴望着他的将士们干裂的嘴唇。他知道，心理关必须过，否则军心就散了。
“拉肚子？总比渴死强！”他深吸一口气（结果被硫磺味呛得首咳嗽），挣扎着走到水桶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这位大明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一个干净的瓷碗，舀了小半碗浑浊的硫磺水。
他没有立刻喝，而是强忍着恶心，用他那点可怜的化学知识分析：“硫磺味，说明水里溶解了硫化氢……这玩意儿有毒，但……但加热可以挥发掉大部分！至于杂质……”他看了看桶底铺的那层木炭粉，“活性炭……哦不，木炭粉，可以吸附杂质和部分异味！快！把这水烧开！煮沸！多煮一会儿！煮完再过滤一遍！”
他下达完命令，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闭上眼，捏着鼻子，将那小半碗**尚未煮沸的、浑浊的硫磺水**，一饮而尽！
“陛下！！！” 王彪、太医等人魂飞魄散，扑通跪倒一片。
“呕——！” 水刚下肚，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硫磺、铁锈和藻腥的怪味首冲脑门，林小凡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全吐回了桶里，吐得涕泪横流，胆汁都出来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林小凡吐得浑身虚脱，趴在桶边喘气，虚弱地摆手：“没……没事……朕……朕只是给这水……做个……做个‘用户体验测试’……结论是……**必须煮沸！**” 他抬起苍白但眼神坚定的脸，“按……按朕说的做！烧开！多煮！过滤！朕……朕第一个喝煮过的！”
皇帝以身试“毒”（尽管吐了）的举动，极大地稳定了军心。很快，临时搭建的炉灶生起火，一桶桶浑浊的硫磺水被煮沸。浓烈的硫磺味随着蒸汽弥漫开来，熏得人头晕眼花，但随着持续沸腾，味道确实淡了一些。煮开的水经过多层细布（临时充当滤布）和木炭粉的过滤，变得相对清澈，虽然依旧带着淡淡的黄色和些许硫磺味，但己经勉强可以入口了。
当第一碗经过“深加工”的淡水端到林小凡面前时，他心有余悸地闻了闻，又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入口微涩，带着淡淡的矿物味和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不算好喝，但……**确实是能喝的淡水！**
“成了！”林小凡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比拿下一个大单还累，“传令下去！照此法取水、净水！优先供给伤员和老弱！省着点用！这是救命水！”
船队的淡水危机暂时缓解，压抑的气氛稍减。士兵和水手们开始轮班，利用简陋的竹管和皮囊，在滚烫的礁石泉眼旁艰难地取水、烧水、过滤。效率低下，但至少有了希望。
林小凡累得几乎虚脱，被扶回舱室休息。刚躺下没多久，舱门被猛地撞开，瞭望哨兵的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
“报——！陛下！西北方向！迷雾！好大的雾！突然就起来了！雾里……雾里好像……有船！很大的船影！”
林小凡一个激灵，挣扎着爬起来冲到甲板上。果然，刚才还只是略显阴沉的西北海天相接处，不知何时涌起了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海雾，像一堵巨大的墙，正快速向船队方向弥漫推进！而在那翻滚的浓雾深处，几个庞大、模糊、如同幽灵般的黑色帆影，若隐若现！它们的轮廓极其古怪，桅杆高耸，帆型不同于任何己知的中式或西洋帆船，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气息！
“茉莉园舰！”林小凡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海狗’的警告是真的！“开花”果然是个陷阱！对方就潜伏在赤潮区域，利用这诡异的海雾作为掩护！
“敌袭！戒备！全舰队戒备！炮手就位！准备接敌！”王彪嘶声力竭地下令，旗舰上警钟长鸣！所有船只一片慌乱，水手们丢下取水的竹管，拼命跑向战位，炮手手忙脚乱地给佛郎机炮装填弹药。
然而，那几艘巨大的幽灵船影，并未立刻冲出浓雾发动攻击。它们只是静静地停在雾气的边缘，如同蛰伏的巨兽，冷冷地注视着陷入混乱的大明船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其中一艘巨舰最高的桅杆顶端，突然亮起了一连串快速闪烁的彩色灯光！那灯光并非用于照明，而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林小凡死死盯着那串灯光。灯光闪烁的节奏很诡异，忽明忽暗，组合出一种……一种极其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
几个呼吸之后，灯光信号停止了。浓雾中的巨舰身影开始缓缓后退，最终完全隐没于翻滚的灰白雾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死寂的血色海面，和惊魂未定的大明船队。
“陛下……那……那灯光……是什么意思？”王彪声音干涩地问，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灯语”。
林小凡站在船头，海风吹得他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脸色比死人还难看。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和翻涌的呕吐感。
他认出来了。
那串彩色灯光组合成的最后定格图案，清晰无比。
那是——
**^_^**
冰冷的、充满嘲弄意味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