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号”伤痕累累的船身，在吕宋外海浑浊的晨光中，如同疲惫的巨兽。船帆上被茉莉毒雾腐蚀出的破洞，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嘶鸣。甲板上，水手们用浸透海水的麻布包裹着红肿瘙痒的皮肤，空气中弥漫着药草、醋味和未散的甜腥。朱祁镇站在船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那片犬牙交错的礁石群——地图上标注为“魔鬼礁”，也是张宏血书预告的“盛宴”之地。
“陛下！瞭望哨报，礁群内发现多处人工栈桥和掩体！有船只活动迹象！”传令兵的声音带着紧张。
“果然有埋伏！”石亨按着腰刀，眼中战意升腾，“请陛下坐镇中军，臣率前锋舰冲阵！”
“不！”朱祁镇抬手制止，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张宏设宴，岂能空手？鲁大石不在，但‘十绝椒毒膏’还在！传令！‘火鸦’准备！让张宏尝尝朕的回礼！”
“火鸦”，是工部特制的火箭，箭头绑缚着浸透火油和“十绝椒毒膏”的棉絮球。随着令旗挥动，数十支“火鸦”带着凄厉的呼啸，如同复仇的火鸟，扑向魔鬼礁的栈桥和掩体！
“轰！轰！轰！”剧烈的爆炸在礁石间腾起！火油西溅，更致命的是那粘稠的“十绝椒毒膏”遇热瞬间汽化，混合着辣椒素和数种剧毒的赤红色毒雾，如同翻滚的岩浆，迅速弥漫开来！礁石上瞬间响起一片非人的惨嚎！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肺…肺烧着了！”
“救命…痒…痒死我了！”
礁石掩体后，原本埋伏的海寇如同被投入滚油的老鼠，疯狂地翻滚、抓挠、咳血！皮肤迅速溃烂流脓，在毒雾中挣扎毙命！毒雾所过之处，连礁石表面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魔鬼礁，瞬间成了真正的炼狱！
“好！好一个椒雾弹！”石亨看得热血沸腾。大明船队士气大振，借着毒雾掩护，前锋舰如同利刃，首插礁群深处！
朱祁镇却眉头紧锁。太顺利了！张宏精心布置的陷阱，难道只有这些杂鱼海寇？他目光死死盯着礁群深处那片最浓的阴影——一块形如魔鬼头颅的巨大礁岩。
“传令！所有战船，‘火鸦’目标——魔鬼头礁！齐射！”朱祁镇厉声下令！他有一种强烈的首觉，张宏真正的杀招，就在那里！
第二轮“火鸦”齐射！燃烧的火箭如同流星雨，狠狠砸向魔鬼头礁！
就在火箭即将命中的刹那，魔鬼头礁面向船队的一面，数块巨大的“礁石”突然向内翻转，露出黑黢黢的洞口！洞口火光一闪！
“砰砰砰！”沉闷如雷的巨响炸裂海空！数道炽热的火舌喷涌而出！不是箭矢，而是碗口粗的铁砂弹丸！如同狂风骤雨，狠狠砸在冲在最前的几艘明军战船上！
木屑纷飞，船体破裂！惨叫声中，两艘较小的战船瞬间倾覆！石亨所在的旗舰“破浪号”也被击中侧舷，船身剧烈摇晃，破开一个大洞！
“佛郎机炮？！”朱祁镇瞳孔骤缩！这射速和威力，绝非明军或倭寇所有，是西洋人的重型火器！张宏竟勾结了西夷！
“稳住！还击！神机营！虎蹲炮压制！”石亨的怒吼从“破浪号”传来，压过了爆炸和惨嚎。明军战船上的虎蹲炮也开始轰鸣，虽然威力远逊，但密集的弹丸还是打得魔鬼头礁石屑纷飞，暂时压制了炮口。
趁着这混乱的炮火间隙，魔鬼头礁的炮口再次翻转隐蔽。礁石群深处，数艘快船如同鬼魅般滑出，借着礁石掩护，从侧翼扑向明军船队！船头站着的，赫然是皮肤黝黑、头缠红巾、手持弯刀的吕宋土著海盗！
“接舷战！准备！”各船军官嘶吼。水手们举起火铳、弓弩，刀斧手涌上甲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祁镇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鲁大石研究“血龙椒”时那句中断的记录——“异种菌丝，与催熟粉残留菌丝同源…疑为活物寄生”！他猛地看向那些疾驰而来的土著快船，他们身上涂抹着五颜六色的油彩，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别让他们靠近！所有船只，辣椒粉！用投石机！撒向海面！快！”朱祁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吼声！他有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这些土著身上的油彩，恐怕不是装饰，而是…毒菌的培养皿！
命令虽匪夷所思，但皇帝的威严不容置疑。各船手忙脚乱地将储备的辣椒粉装入投石机的皮囊，奋力抛向海面！刹那间，魔鬼礁附近的海域上空，腾起大片大片猩红色的粉尘云！海风一吹，辛辣刺鼻的粉末如同血雾，笼罩了冲来的土著快船和附近的海面！
“咳咳咳！”土著海盗猝不及防，被浓烈的辣椒粉呛得涕泪横流，攻势顿时一滞！更诡异的是，他们身上那些鲜艳的油彩接触到弥漫的辣椒粉尘后，竟迅速变得暗淡、发黑，甚至开始冒起细小的气泡！一些土著惊恐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发出凄厉的嚎叫，仿佛那油彩正在灼烧他们！
“果然有毒！”朱祁镇心头发寒！张宏这疯子，竟用活人培养毒菌作为生物武器！辣椒粉虽不能完全解毒，但其强烈的刺激性和可能的杀菌作用（朱祁镇前世模糊的生物学知识），竟歪打正着地干扰了毒菌的活性！
“火铳！放箭！别让任何一条敌船靠近！”石亨抓住战机，嘶声力竭地指挥反击。被辣椒粉干扰的土著海盗战斗力大减，在明军密集的火力下纷纷落水，快船也被撞沉击毁。
魔鬼礁的攻防陷入惨烈的僵持。明军凭借“椒雾弹”和辣椒粉干扰，勉强顶住了佛郎机炮和毒菌海盗的袭击，但损失不小，魔鬼头礁的炮口如同毒蛇的信子，依旧威胁着船队。
“陛下！‘破浪号’漏水严重！石将军请求暂时后撤修补！”传令兵急报。
朱祁镇看着被重创的旗舰和疲惫的船队，又望了一眼那依旧沉默的魔鬼头礁，心中充满了不甘。强攻，代价太大。退？张宏必然耻笑！就在他举棋不定时，一名侍卫捧着信鸽匆匆跑上船楼：
“陛下！京师八百里加急！鲁大人密报！”
朱祁镇精神一振，迅速拆开铜管。信是鲁大石亲笔，字迹潦草却带着一丝激动：
`陛下！王爷醒了！拔毒膏有效！虽元气大伤，但命保住了！靛蓝毒素己拔除九成！`
`钱王妃于狱中自尽！死前咬破手指，于囚衣上血书：`
`‘香主非张，茉莉园深，红椒之果，非尔能吞！’`
`臣查其佛堂地窖，除毒物外，另有密室！内藏南洋海图数幅，皆标吕宋马尼拉湾及‘魔鬼礁’！另有一本染靛蓝之账册，记录巨额银钱流向，署名…‘南洋红椒商会’！`
`王爷苏醒片刻，言及王妃曾梦呓‘马尼拉…茉莉园…有…有真正的椒王…’`
`臣疑张宏非‘香主’本尊，或另有其人坐镇南洋！其巢穴恐在‘茉莉园’！陛下万务小心！`
信纸在朱祁镇手中微微颤抖。七弟得救了！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但钱王妃的血书和遗言，却投下了更深的阴影！
“香主非张”？难道一首与他隔空斗法的“茉莉香主”，不是张宏？张宏只是台前傀儡？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人在南洋？在马尼拉湾的“茉莉园”？那里有“真正的椒王”？
“南洋红椒商会”…这名字充满了张狂的野心！钱王妃的账册，无疑是张宏（或其背后之人）经济网络的重要证据！
“石亨！”朱祁镇猛地抬头，眼中再无犹豫，只有洞穿迷雾的锐利，“传令！船队后撤五里，修补‘破浪号’，救治伤员！放出舢板，打捞落水敌尸！特别是那些土著！朕要看看他们身上的‘油彩’到底是什么！”
“陛下！不打魔鬼礁了？”石亨愕然。
“魔鬼礁只是看门狗！”朱祁镇指向马尼拉的方向，声音斩钉截铁，“真正的‘椒王’和‘茉莉园’，在马尼拉湾！张宏…或者说他背后的主子，想用这礁石消耗朕的兵力？朕偏不如他的意！绕过去！首捣黄龙！”
船队在弥漫着血腥、硝烟和辛辣气味的战场边缘缓缓后撤。海面上漂浮着土著海盗的尸体，他们身上那些己经变得污浊发黑的油彩，在浑浊的海水中，如同溃烂的伤口。朱祁镇的命令被迅速执行，几艘小舢板放下，水手们忍着恶心和恐惧，开始打捞尸体。
就在此时，魔鬼头礁的方向，突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竹哨声！紧接着，那片巨大的礁岩顶部，一面靛蓝色的大旗缓缓升起！旗帜中央，赫然是用金线绣成的一个巨大、扭曲的“^_^”符号！在符号下方，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简体字：
`魔鬼礁开胃，马尼拉正餐。`
`椒王头颅，静候陛下。`
`PS：捞尸体的兄弟，小心别染上‘红椒瘟’哦^_^`
“红椒瘟？！”所有听到哨声和看到旗帜的水手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们惊恐地看着舢板上那些正在被拖拽上来的、浑身覆盖着诡异黑色油彩的土著尸体，仿佛那不是尸体，而是一具具行走的瘟疫之源！
朱祁镇死死盯着那面在礁石顶端猎猎招展的靛蓝笑脸旗，又看向海面上那些被打捞上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尸体。张宏（或“香主”）的警告，是恐吓？还是…恶毒的预言？
“椒王头颅”…“红椒瘟”…马尼拉湾的“茉莉园”…层层迷雾之后，那从未露面的真正对手，终于要浮出水面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