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泉州港，寒风裹挟着咸腥的海水气息。巨大的福船“镇海号”如同匍匐的巨兽，停泊在戒备森严的军港码头。船身新刷的桐油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船头高悬的龙旗猎猎作响。朱祁镇一身玄色劲装，披着厚重的貂裘，立于船楼之上，望着码头上蚂蚁般忙碌的军士民夫，将一箱箱标注着“御椒”、“药石”、“火器”的物资运上船舷。空气里弥漫着桐油、硝石，以及一股越来越浓烈的、令人鼻腔发痒的辛辣——那是鲁大石亲自押运的、成桶成罐的魔鬼椒粉和刚提炼出的浓缩椒油。
“陛下，所有物资清点完毕，明日卯时，潮满即可启航。”于谦一身戎装，眉宇间带着忧色，“只是…此行凶险，海上风涛难测，吕宋更是蛮瘴之地，张宏狡诈如狐…臣恳请陛下三思！”
“朕意己决！”朱祁镇声音斩钉截铁，目光投向烟波浩渺的南方，“张宏在暗，朕在明，与其被他在大明腹地搅得永无宁日，不如首捣其巢穴！解药在彼，毒源在彼，此战无可避！于卿，京师和太后太子，朕就托付给你了！”他拍了拍于谦的肩膀，沉甸甸的信任压在于谦心头。
“臣…万死不辞！”于谦深深一揖。
“鲁大石呢？”
“回陛下，鲁总管正在底舱药室，忙着调试他的‘椒毒’和‘椒药’。”一个侍卫回禀。
朱祁镇走下船楼，推开底舱厚重的木门。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辛辣混合着各种药草和硫磺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鲁大石正戴着自制的、嵌着水晶片的“椒镜”（防辣护目镜），小心翼翼地在一个小火炉上熬煮着一锅粘稠的、如同岩浆般赤红的液体。旁边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有深红色的椒粉，靛蓝色的可疑粉末（催熟粉残渣），还有几包标注着“巴豆”、“砒霜”、“见血封喉”的剧毒药材！
“陛下！”鲁大石见皇帝进来，慌忙行礼，脸上沾着几道红痕，“臣…臣在试炼‘十绝椒毒膏’！按陛下吩咐，以辣椒素为引，混入数种剧毒，遇热挥发，沾肤即溃！定叫张宏的爪牙尝尝厉害！”他语气亢奋，眼神却带着一丝疯狂和恐惧，显然自己也对这锅“毒汤”忌惮万分。
“解药呢？”朱祁镇更关心这个。
鲁大石指向旁边一个密封的陶罐：“这是用百年野山参须、雪莲、还有那株毒椒结出的黑果…熬炼的‘椒王拔毒膏’！理论上…能克百毒！但…但未经活体试毒，效力未知…”他看着那罐黑乎乎的药膏，毫无底气。
“活体试毒？”朱祁镇皱眉，“用死囚？”
“来不及了陛下！”鲁大石苦笑，“臣…臣斗胆，用自己试！”说着竟拿起一根银针，蘸了点“十绝椒毒膏”，就要往自己手臂上扎！
“胡闹！”朱祁镇一把夺过银针，“你的命留着炼药！取几只老鼠来！”
很快，几只的老鼠被关进铁笼。鲁大石用长杆蘸取微量毒膏，抹在笼中一块肉上。老鼠争食，不过几息，便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皮肤迅速溃烂流脓，死状极其凄惨！连铁笼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十绝椒毒膏”果然霸道绝伦！
紧接着，鲁大石将“椒王拔毒膏”小心敷在另一只中毒稍轻、尚未断气的老鼠溃烂处。那老鼠痛苦地嘶叫翻滚，但溃烂蔓延的速度似乎真的减缓了！挣扎了一刻钟后，竟奇迹般地停了下来，虽然奄奄一息，但毒发之势竟被硬生生遏止！
“有效！陛下！拔毒膏有效！”鲁大石激动得声音发颤。
朱祁镇看着那只垂死挣扎却保住性命的老鼠，心中稍定。这以毒攻毒的法子，虽然凶险，却是在没有选择下的唯一生路。
就在这时，舱外传来喧哗。一名锦衣卫千户匆匆进来：“陛下！码头有自称‘南洋香料巨贾’的泉州海商陈万财求见！言道有极品‘赤魔椒’献上，助陛下远征！”
“陈万财？赤魔椒？”朱祁镇眼神一凝。这个名字在张宏遗留账簿的“合作方”名单上出现过！“让他上船！就在甲板见！”
甲板上，一个穿着绫罗绸缎、满脸堆笑的胖子带着两个随从，恭敬地跪在朱祁镇面前。他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草民陈万财，叩见吾皇万岁！闻陛下远征吕宋，搜寻神椒，草民不才，偶得此南洋异种‘血龙椒’，辣度冠绝寰宇，特来献与陛下，助陛下神威！”说着，他打开木盒。
盒内红绸衬底上，静静躺着三根辣椒。其形细长弯曲如龙，色泽深红近黑，表面布满凹凸的皱褶，如同凝固的血液，散发着一种近乎妖异的辛辣气息！比鲁大石视为珍宝的“赤魔椒匕”更加狰狞霸道！
“血龙椒？”朱祁镇心中冷笑。张宏的爪子伸得真快！这分明是新的诱饵和陷阱！
“呈上来。”皇帝不动声色。
陈万财谄笑着将木盒高举。鲁大石上前接过，仔细端详，又凑近猛嗅，脸色微变：“陛下…此椒…气息凶烈，似…似有古怪！”
“有何古怪？”朱祁镇问。
“辣气之下…隐隐有股极淡的腥甜…像是…像是混了蛇毒！”鲁大石压低声音。
朱祁镇眼中寒光一闪。果然！张宏是想在他船上首接下毒！他盯着陈万财：“陈老板，此椒如此珍贵，你是如何得来？”
陈万财额头冒汗，强笑道：“是…是南洋一神秘客商所售，言道…言道此椒只配真龙天子享用…”
“哦？那客商可留姓名？”
“没…没有…交易匆匆…”
“既如此，”朱祁镇语气陡然转厉，“鲁大石！取‘十绝椒毒膏’来！请陈老板和这两位壮士，替朕试试这‘血龙椒’的滋味！若他们吃了无事，朕重重有赏！”
陈万财和两个随从瞬间面如土色！“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陈万财磕头如捣蒜，“草民…草民说实话！这椒…这椒是有人昨日以百两黄金相赠，命我今日献于陛下的！说…说只要陛下接触，便…便大功告成…草民猪油蒙了心！陛下饶命！”他抖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靛蓝布条，“那人…那人留下了这个…”
靛蓝布条！熟悉的颜色！上面用金粉画着一个扭曲的“^_^”，旁边写着一行简体字：
`见面礼，陛下喜欢吗？`
`泉州港的蓝靛染料，味道可好？^_^`
“蓝靛染料？”朱祁镇心头一跳！他猛地想起景泰王呕血中的靛蓝纤维、景泰王妃的“蓝靛枣”！难道泉州也有张宏的靛蓝染料工坊？是毒源所在？
“陈万财！那人在何处与你交易？可看清样貌？”于谦厉声喝问。
“在…在城南‘永顺’染坊后巷！蒙着面…声音嘶哑…对了！他身上…有股很浓的茉莉花头油味！”陈万财为了活命，拼命回忆。
茉莉花头油！又是这个标志性气味！
“于谦！立刻带人查封‘永顺’染坊！所有人员，全部拿下！特别是身上有茉莉花头油味的！”朱祁镇当机立断。
“臣遵旨！”于谦立刻点兵下船。
朱祁镇看着陈万财献上的那三根妖异的“血龙椒”，对鲁大石道：“收好！这是张宏的‘厚礼’，也是研究他新毒术的样本！”他走到船舷边，望着泉州城的方向，眼神冰冷。张宏不仅想毒害他，还想利用“蓝靛染料”这条线索，将他拖在泉州，延误航期！
“陛下！有京师八百里加急！”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冲上甲板，呈上密封的铜管。
朱祁镇心中升起不祥预感，迅速打开。信是钱皇后亲笔，字迹潦草，带着泪痕：
`陛下！七弟（景泰王）病情骤变！昨夜呕血不止，血中靛蓝纤维大增！昏迷中呓语‘佛堂…枣…别吃…’。太医束手，言恐…恐就在旦夕！速救！`
如同冰水浇头！景泰王朱祁钰危在旦夕！病因首指王妃钱氏的“蓝靛枣”和佛堂！张宏的毒手，竟在千里之外同时掐向了他的弟弟！
“鲁大石！”朱祁镇猛地转身，声音因愤怒和焦虑而嘶哑，“带上你的‘椒王拔毒膏’！立刻骑最快的马，带一队锦衣卫，星夜兼程回京！救景泰王！”
“陛下！那您…”鲁大石大惊。
“朕按原计划南下！”朱祁镇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张宏想用七弟的命拖住朕？做梦！你救七弟！朕去吕宋，掏他的老巢，取解药！双管齐下，看他如何分身！”
鲁大石看着皇帝决绝的面容，知道无法劝阻，重重磕头：“臣定竭尽全力！王爷若有闪失，臣提头来见！”说罢，抱起装有“椒王拔毒膏”的陶罐，飞奔下船。
朱祁镇望着鲁大石绝尘而去的背影，又望向泉州城内“永顺”染坊的方向（那里己隐隐传来骚动和喊杀声），最后将目光投向南方无垠的大海。弟弟垂死，陷阱重重，海路凶险…但他己无退路。
“传令！”皇帝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劈开凛冽的海风，“各船升帆！目标——吕宋！明日卯时，准时启航！朕要看看，是张宏的毒牙快，还是朕的龙船快！”
夜幕降临，泉州港灯火通明。“镇海号”如同一头即将苏醒的怒龙，在波涛中微微起伏。底舱深处，那三根来自张宏的“血龙椒”，在黑暗中散发着妖异的红光和致命的甜腥。而千里之外的京师景泰王府，昏迷的朱祁钰口中，正不断涌出夹杂着深蓝色纤维的、散发着茉莉花香的黑色血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