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崽崽身上的伤口结了痂,虽然依旧瘦弱,但眼神里的光更亮了些。赵管事亲自把他送到了杂役房。
杂役房在学院最偏僻的西北角,由几排低矮、阴暗的土坯房组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汗臭、霉味、劣质油脂和排泄物的酸腐。院子里,十几个年纪从十岁到十五六岁不等的少年,正懒洋洋地或坐或躺,有的在磨刀,有的在缝补破烂的衣服,更多的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一个身材干瘦、颧骨高耸、眼神阴鸷得像秃鹫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是杂役房的管事,姓孙,大家都叫他“孙阎王”。
“赵管事,您亲自送人过来?”孙阎王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目光落在崽崽身上,像打量一件货物,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嫌恶,“啧,这么个小豆丁?断奶了没?能干什么活儿?别是白吃干饭的赔钱货。”
赵管事皱了皱眉:“孙管事,这孩子命苦,能活下来不易。根骨虽差,手脚还算麻利。给他安排点轻省的活计,赏口饭吃吧。”
孙阎王哼了一声:“赵管事心善。不过咱们杂役房有杂役房的规矩,不养闲人。”他转头对院子里吼了一嗓子:“黑熊!过来!”
一个身材粗壮、皮肤黝黑、约莫十三西岁的少年应声跑了过来。他比同龄人高出一头,肌肉虬结,眼神凶狠,带着一股蛮横之气。他瞥了一眼崽崽,嘴角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这小子,以后归你管。”孙阎王指着崽崽,“规矩都教给他。编号……嗯,上一个死掉的倒霉鬼是九五二六,他就叫——九五二七!”
“九五二七……”崽崽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从这一刻起,“崽崽”这个名字被埋葬了。他有了新的身份——真章学院最低贱的奴仆,编号九五二七。
“嘿嘿,孙管事放心!”黑熊拍了拍胸脯,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崽崽细瘦的胳膊,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拽到自己跟前,“小崽子,以后跟着熊哥混!‘规矩’,熊哥慢慢教你!”
赵管事看着崽崽被黑熊拎着,小脸煞白却强忍着不吭声的样子,叹了口气,对孙阎王道:“孙管事,这孩子……还请多担待些。”说完,摇摇头,转身离开了。他只能帮到这里了。
黑熊拖着崽崽走到院子角落最阴暗潮湿的一间土屋前。“喏,以后你就睡这儿。”他指着门口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夜壶,“看见没?这是你的第一件‘美差’,每天天不亮,就得把这些‘宝贝’倒干净,刷干净!少一个,或者没刷干净有味儿……嘿嘿。”他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
接着,黑熊把崽崽推进屋里。一股更浓烈的霉味和汗臭扑面而来。屋子不大,靠墙是一溜土炕,铺着破烂的草席。炕上己经挤了七八个年纪稍大的奴仆,看到他进来,有的漠然,有的露出看热闹的嘲笑。
“滚去最里面那个角落!”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用脚踢了踢炕尾,“那是‘耗子窝’,你的地盘!”
崽崽踉跄着走到那个角落。所谓的“窝”,就是炕沿和冰冷土墙之间的缝隙,堆着一些发霉的稻草,连张破席子都没有。他默默地蹲下去,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不占地方。
“开饭了!”外面有人喊了一声。
黑熊等人立刻像饿狼一样冲了出去。崽崽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院子里摆着两个大木桶,一个装着浑浊的菜汤,另一个是黑乎乎、硬邦邦的杂粮饼子。
轮到崽崽时,管分饭的奴仆瞥了他一眼,舀了半勺几乎全是水的菜汤倒进他缺了口的破碗里,又丢给他一个最小的、边缘都发硬的饼子。
崽崽捧着碗,刚想找个地方吃,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挡住了他的光。是黑熊。
“哟,九五二七,今天这饼子看着不错嘛。”黑熊咧嘴笑着,露出焦黄的牙齿,一把就将崽崽手里那个小饼子夺了过去,随手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新来的,孝敬孝敬熊哥,懂不懂规矩?”
崽崽死死盯着黑熊咀嚼的嘴,看着属于自己的食物被轻易夺走。饥饿的火焰瞬间灼烧着他的胃,比寒风更刺骨。他小小的身体绷紧了,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但他没有动,只是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里,幽暗的火焰无声地跳动了一下,更深,更沉。
他低下头,看着碗里那点几乎透明的菜汤,里面飘着几片烂菜叶。他默默地走到墙角,背对着众人,小口小口地喝着,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胃部的绞痛和一种冰冷的、名为“屈辱”的东西,悄然沉淀进骨髓深处。
活下去。
变强!
远处,隔着重重院落和高墙,隐隐传来演武场上正式弟子们练功的呼喝声,还有一道清越的剑鸣,如同龙吟,划破沉闷的空气,遥遥传来。
崽崽端着空碗,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脏污的小脸上,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