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内,红烛高悬,烛芯绽出一朵金花。
喜榻两侧挂着殷红的帘帐,帐顶绣着鸳鸯戏水的吉祥纹样,象征夫妇和谐的美好祝愿。
榻上被褥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等果品,取一个早生贵子的好彩头。
不起眼的角落里,嵌金仙鹤铜香炉中正冒着一缕若隐若现的香烟。
不久后,整个房间便飘满甜腻的鹅梨帐中香,淡白色的半透明烟雾在锦娘和谢七面前缓缓萦绕,营造出一种迷离微妙的氛围。
进了洞房,锦娘一改之前疯癫的神情,伸手去牵谢七道:“郎君,你我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大礼全部行完。”
“锦娘现在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她郑重陈述道,“郎君再也不会抛下锦娘不管了。”
透过谢七,她在看另一个人,一个她爱得至深、恨得至切的男人。
破碎的记忆片段里,她依稀记得,成鬼后不久她就亲手杀了那个人。
所以她心里很清楚,眼前的谢七不是她的郎君,所谓的共入洞房也不过是她在自弹自唱。
不过没关系,现在的她只需要找一个人来完成洞房仪式,拔出当初扎在她心口的尖刺,弥补生前的不圆满。
这是她心甘情愿为自己编织的一场美梦。
至于陪她完成仪式的人,只不过是出演梦境的演员,是谁都无足轻重。
不管是谁,只要陪她唱完这出恩爱情深的陈词滥调,她都不会留下活口。
谢七极不配合地甩掉锦娘的手,她却从手里变出两只合欢盏,递给他一只。
盏中盛满色泽清亮的酒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差点就要从杯口争先恐后地跑出。
虽然锦娘及时减小动作幅度,还是有几滴酒液落在谢七深青色的衣袖上,洇湿成一片小小的酒痕。
正当洞房里两人对峙之际,被关在门外的素衣突然心生一计。
她手里掐着一个变身的小术法,口中低声念念有词,摇身一变,化作一只绿豆大小的飞虫,偷偷摸摸从门缝里钻进去。
她扑棱着翅膀,眼睛被满目鲜红刺得略有些酸痛,找来找去,终于找到帐顶一处不太显眼的地方落脚,继续听他们谈话。
“哎呀!是锦娘不小心,把郎君的袖子沾湿了。”锦娘嘴上说着不小心,手上依然强逼着谢七陪她喝交杯酒,大有不从就要凶相毕露之态。
“不过没关系,我们洞房之前,还得先喝交杯酒,郎君快点接我的合欢盏呀。”
谢七冷脸接过合欢盏,衣袖一挥,竟然把她递来的交杯酒全数洒在地上。
只听到“哐当”一声金属叩地的锐鸣,合欢盏滚落在地,打了好几个旋儿,方才徐徐停止翻滚。
他启唇嗓音如投珠碎玉般冰寒:“戏演够了吗?”
“这些酒,一滴不剩地还给你,满意了吗?”
“请你自便,我不奉陪。”
谢七眸光肃杀,周身环绕着叫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显然己经耗尽耐心,与和素衣相处时的如沐春风简首判若两人。
现在的他,面色冷漠,像是块捂不热的千年寒冰,生生让洞房里暖香浮动、春意盎然的气氛急转首下,温度骤降,仿佛下一秒就要在地上结出几枚冰碴子。
素衣心下一惊,掀起翅膀,展开本来为减少存在感而蜷缩的身子,准备情况不对立马现身。
谁知锦娘怒极反笑,从地上捡起合欢盏,和她手里那只轻轻碰杯,仰脖将自己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郎君真是铁石心肠,好端端的却把交杯酒洒到地上,伤透了锦娘的心。”
“那这交杯酒,锦娘只好自饮一杯了。”
“交杯酒,交杯酒,我只求郎君心甘情愿喝下,没想到你连这个心愿都不能满足……既然不能交杯共饮,我还要它有何用!”
“既然郎君敬酒不吃吃罚酒,那锦娘就不客气了!”
洞房里百般柔情蜜意的“新娘”腾的起身,那张娇艳欲滴的美人容颜如同墙壁起皮般层层龟裂,假面剥落,露出青面獠牙的厉鬼真容。
锦娘身上鲜红如血的嫁衣不断褪色,最终变得惨白如纸,虽然上面绣的芙蓉、凤凰依旧栩栩如生,图案丝毫未动,但却完完全全从吉利的喜服变成了不祥的丧服。
她披散一头水草般茂密漆黑的乌发,洁白莹润的肌肤瞬间变成可怖的青黑色。
紫红的嘴唇猛地大张开,露出一排尖利细密的獠牙,里面渗着暗红色的不明黏液,落在地上嘀嗒作响。
锦娘从喉咙里哼出几声含糊不清的“桀桀”狂笑,那双纤纤玉手变成骨瘦如柴的利爪,伸着长长的、染得殷红的指甲向谢七扑去。
随着锦娘的幻术退却,张灯结彩的洞房瞬间大变。
烛台里的红烛被她掀来的阴风吹灭,明亮的房间变得昏暗阴沉。
墙上缀满的红绸,床上挂着的喜帐,全部被这一阵阴风卷走。
空气中上下浮动的暖香从房里的缝隙溜走,转而变成一股血腥气和霉味交织在一起的怪味。
仔细一看,洞房又重新变成那座破破烂烂的茅房,到处闪着诡异的绿色幽光。
既没有正中那个漆金雕银的喜榻,也没有角落那只袅袅生香的香炉,只有一摊血肉尽腐,爬满青苔的枯骨,堆在先前摆放喜榻的地方。
好几个惨白的颅骨散落,空洞洞的眼眶正死死盯着锦娘,里面仿佛寄生了死不瞑目的亡魂,令人毛骨悚然。
在帐顶消失殆尽之前,素衣自那上面纵身一跃,从小虫变形,手执衔月,用剑锋首指锦娘要害,护住身后的谢七道:
“果然是你掳走了那些走丢的青年男子,把他们杀害后在此抛尸。”
锦娘显然也没料到素衣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微微后退避开她的剑锋,吃惊道:“怎么是你?”
“不可能,在客栈里我用了迷魂,分明见你昏睡过去才带他走的。你怎么可能找的过来?”
“我知道你用了迷魂。”素衣将剑刃横在锦娘的胸前,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想把她的事情问个明白,“这种伎俩还奈何不了我,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废话少说。”
“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又是怎么杀了这么多人的。”
素衣望向满地的枯骨,手上多用几分气力,紧紧抵住锦娘的心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