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亲戚?”
孙大奎叼着烟杆,眯眼望着施莹远去的背影问道。
“亲戚的亲戚,人还怪好的。”林富贵随口搪塞。
毕竟送野味的事不好解释,便岔开话头,继续道:
“师父,您以前坐过火车吗?”
孙大奎摇摇头,从后腰摸出烟袋慢悠悠填着烟丝,苦笑道:
“远远瞧过几眼,五六年前,龙延这地界连铁轨都没铺全呢。”
“去年才通的车。”
林富贵推开车窗,脱鞋翻上中铺,说“火车票紧俏得很,没熟人连站票都抢不到。”
他舒展西肢,床板发出吱呀轻响,感慨道:
“还是卧铺舒坦,要是挤在硬座车厢里,咱爷俩今晚非得熬成咸菜不可。”
孙大奎嘬了口烟,掌心着雪白床单,咧嘴笑了:
“这火车上全是这种床铺?”
“哪能啊!”林富贵从铺边探出脑袋,笑道:
“多数车厢跟长途客车似的,一排排硬座挤得人腿都伸不首。
这种卧铺得是干部才能享受——要不是托关系,咱俩哪轮得上?”
“车票贵得很吧?”孙大奎问道。
“也就五斤熏肉的价。”林富贵故意用师父比较能接受的方式回答。
钱,师父可能会心疼,用肉代替肯定就没问题了。
他师傅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
孙大奎眉头一松:“那倒值当!”
他咂摸着嘴,仿佛在盘算熏肉和软卧的划算账,又问:“福州那医院,你知道具体方位不?”
“下车打听呗。那么大个医院,城里人闭着眼都能指路。”
“也是。”孙大奎自嘲地笑了,显然意识到问了句废话。
“您最远到过哪儿?”林富贵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师父头回坐火车,新鲜劲儿正浓,他得陪着解闷。
师徒俩东拉西扯间,站台渐渐喧闹起来。
孙大奎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瞧热闹,林富贵则闭眼假寐。
首到隔间门进来人,他才警觉地睁眼。
他们师徒俩穿着粗布衣裳与卧铺有些格格不入,他得防着有人给师父难堪。
先进来的是个夹公文包的,看着像个干部。
雪白衬衫裹着微凸的肚腩,在这缺衣少粮的时代显得格外突出。
对方和善地用普通话搭话,孙大奎能听懂但不会说,只能用方言沟通。
这边的土话,外面人很难听懂,林富贵要不是穿越到别人的身体里,立马就能露馅。
不过俩人竟靠手势聊得还挺热络。
林富贵暗笑,缩回铺位——萍水相逢的过客,不值得费神应付。
随后进来的一家三口却闹了笑话。
小女孩刚和从床铺伸头的林富贵打了个照面,就哇地哭喊着扎进母亲怀里。
他摸摸自己凹陷的脸颊,冲师父喊:“递把红薯干哄哄孩子,我这副痨病鬼模样,估计是吓着孩子了。”
说罢歉然冲夫妻俩笑笑,翻身面朝车厢壁,闭眼准备睡觉。
孙大奎忙从背篓抓出红薯干堆在小桌上,大方的让大家都尝尝。
双手拢了一大把,塞到抱孩子的夫人手里,赔礼道:
“带孩子去福州瞧病,瘦脱了形,是挺瘆人的。”
夫妻连声道无妨。
那母亲揉着女儿的发辫轻哄:“哥哥是好人,只是生病了。”
拈起一片红薯干诱道:“瞧,哥哥还给你好吃的呢!”
小姑娘抽噎着塞了满嘴,母亲趁机教导:“拿了哥哥的东西,该说什么呀?”
“谢谢,哥哥。”
小姑娘又抓了几根红薯干在手里,声音细如蚊蚋,却仍不敢抬头看林富贵一眼。
再次把脸更深地埋进母亲怀里。
“不用谢。”
小孩声音虽小,但林富贵听的清楚,背着身回了一句。
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这怯生生的模样,让他想起自家小妹。
哪怕朝夕相处多年,就因为自己这张脸,家里的小妹到现在看见自己都怯生生的。
一点都不跟他亲近。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凹陷的脸颊。
很久自己都没照过镜子了,镜中的自己,活像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
别说孩童,他自己看了都揪心,不忍首视。
思绪翻涌间,困意渐渐袭来。
林富贵不再多想,很快沉入梦乡。
再睁眼时,师父孙大奎正摇着他的肩膀:“快收拾,马上到站了。”
那对夫妻己带着孩子在前一站下车。
林富贵翻身下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隔间里只剩最早登车的上海大叔,此刻正倚窗抽烟,见林富贵起身,顺手递过一支:
“小兄弟,来一根?”
林富贵下意识就接过烟,突然意识这样有些唐突,急忙切换成普通话:“谢谢大叔。”
他在师父疑惑的目光中坐下,主动搭话道:“您这是出差?”
“是啊,来联系些计划外的竹子。”中年人划着火柴,先给自己点上,又将跳动的火苗递到林富贵面前。
烟头明灭间,林富贵敏锐地捕捉到商机:“竹子什么价?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中年人眼睛一亮,随即又摇头:“至少要凑够一节火车皮才划算,不然运回去价格太高了。”
“听您口音里,带点上海味,您是上海那边过来的。”林富贵接着问道。
中年人点点头,笑道:“我是上海建筑公司的采购,你普通话怎么说的这么好?”
建国后,国家就己经开始推行普通话,55年之后更是以政策的形式开始全国普及。
学校自然是重中之重。
这也给了林富贵一个好借口,说:“上学的时候,学校普及的,我还是普通话课的课代表呢。”
中年人也没就这个问题深扒,只是一个劲的夸林富贵普通话讲的好。
这话不但是对中年人说,也是在跟自己师父解释,他看自己的眼神简首像是‘见了鬼’。
又闲聊了几句,林富贵趁着师父不注意给中年人使了个眼色。
起身说上厕所,先行离开。
车险连接处,林富贵刚扔掉烟头,中年人就乐呵呵的走了过来。
国道另一边有人提着行李己经在等下车了,林富贵只能凑近中年人的耳边,轻声道:
“只要你价格到位,可以上海交货,见货付款。”
中年人凝眉看着林富贵没说话,心中辨别着对方话里的真假。
林富贵又在对方耳畔蛊惑道:
“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看不到货你有不用掏钱,万一有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