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
魏然瞬间脸色惨白,脚步变得无比慌乱,几乎是踉跄着跟了上去。
周卿烬在石阶的最高处停了下来。
长而陡峭的石阶向下延伸,尽头就是那座吞噬过她母亲,也差点吞噬了她的过江桥。
石阶两侧是垒砌的高高石墙,从下面的江边看上来,就像一堵无法逾越的绝望之壁。
当年,妈妈就是在她面前,从她现在站的位置,决然地一跃而下......
但是当场就被镇上的男人们捞了起来。
那时候她真的很痛苦吧。
那毫无生气的惨白模样,成了她此后无数个夜晚的噩梦。
她看着脚下冰冷的石阶,眼神空洞,缓缓抬起脚,就要踏下去......
“不要——”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哑吼叫在身后炸响。
紧接着,一股带着少年体温的热度和巨大力量猛地从身后袭来。
一双滚烫的手臂像铁箍般,死死地环住了她的腰。
周卿烬只觉得身体瞬间腾空,眼前景物天旋地转。
她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抱离地面,在空中旋转了半圈,然后被稳稳地甩到了远离石阶的安全地带。
双脚落地的瞬间,她还有些发懵。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微微仰起脸——
映入眼帘的,是魏然那张写满恐慌的年轻脸庞!
他的眼眶通红,里面蓄满了泪水,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魏然看着她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的脸,胸口那股窒息的恐惧和后怕瞬间化作汹涌的委屈和愤怒。
他张嘴想吼她,想质问她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可话到嘴边,对上她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眸,所有的怒火都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声带着浓重鼻音,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哽咽询问。
“你......你是不是......又想去跳江?”他的声音小小的,湿漉漉的狗狗眼里盛满了巨大的委屈和恐惧,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递着他的担忧和害怕。
周卿烬皱了皱眉,一股熟悉的烦躁涌上心头。
她习惯性地想用刻薄冰冷的话对他,让他滚。
可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的模样......
那些伤人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额......
麻烦。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移开目光,看向远处浑浊的江水,声音没什么起伏:“不是。”
“你骗人!”魏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一声,砸在冰冷的石板上,溅起一小片微不可察的湿痕。
他飞快地用手背抹掉眼泪,手指颤抖地指向下游方向,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带着哭腔控诉,“就......就在那边!那天......我就在那边把你捞起来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捞上来的时候......你......你都快要没气儿了!”
“浑身冰凉!要不是我......要不是我......”
他的声音猛地低了下去,脸颊瞬间爆红,像是想起了什么,后面的话变得含混不清,几乎是在喉咙里咕哝,“要不是我......给你做了人工呼吸......你......你现在哪还能好好站着......”
虽然声音含糊,但“人工呼吸”西个字,周卿烬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
她眉梢再次挑起,带着一丝玩味和了然。
原来如此......难怪这小鬼每次见她都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她缓缓转过身,面向那片吞噬过她母亲,也差点吞噬了她的江水。
脸上的那点玩味迅速褪去,神情一点点变得冰冷、疏离,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那天我在家对你说了什么?”她开口,声音平静冷淡。
魏然被她突然转换的话题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回想,头慢慢低了下去,声音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和难过,“你叫我滚。”
“记得就好。”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瞬间割开了两人之间那点微弱的联系。
她往前走了半步,靠近石阶的边缘,目光依旧望着浑浊的江水,留给魏然一个冰冷的侧影。
寒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却苍白的额头。
“小朋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别再多管闲事了。”
她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冰冷地扫过他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小心我拉着你一起下去......”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利落地转身,朝着家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
她的外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带着无尽寒意的背影,和委屈钉在原地,脸色惨白,浑身冰凉的少年。
正月初一,蜀都的天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
罕见的大雪纷纷扬扬,将整个小镇染成一片刺目的白。
周卿烬独自站在自家冰冷的小院里。
寒风卷着雪沫,无情地扑打在她身上。
她裹着一条灰色的围巾,身上却是一件单薄肃杀的黑色长风衣,下身是卡其色长裤,脚上趿拉着一双沾了雪沫的雪地靴,显得格格不入,又透着股冰冷的倔强。
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落在石子路旁那堵被厚厚积雪覆盖的斑驳老墙上,眼神空洞,仿佛透过那片白,看到了更深的荒芜。
屋檐下,黄秀娥——周正元二婚娶的媳妇正用力搓着冻得通红的手。
她皱着眉,看着院里的身影,扯着嗓子不耐烦地喊:“喂!淋雪淋傻了?要一块儿上山看你妈不?”
周卿烬闻声,缓慢地转过头。
风雪模糊了她的眉眼,只看到黄秀娥脖子上围着的那条白色围巾,和她当年创业初期,忙得脚不沾地时,匆匆买给父亲当作新婚贺礼的那条一样。
她移开目光,声音平淡无波,却清晰地穿透风雪:
“就不劳你去看她了。”
黄秀娥撇撇嘴,没再多话,转身缩回了还算暖和的屋里。
不过半小时,周家一行人便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门,准备上山祭祖。
黄秀娥带上了她自己的女儿。
周卿烬微微仰头,看了哥哥一眼。
一行人顶着越来越大的风雪,沉默地朝着后山走去。
先到了周正元父母——也就是周卿烬爷爷奶奶的坟前。
周卿烬与他们不亲,只是规规矩矩地磕了头,便径自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着更深的山林走去。
雪地上留下她一串孤零零的脚印。
周永诚看着妹妹那单薄又决绝的背影,心头莫名一紧。
山路崎岖难行,积雪下掩盖着湿滑的苔藓和枯枝。
马家玉的坟,孤零零地立在半山腰一处僻静的背风坡。
她临终前对周正元唯一的要求,找一个远离红英镇喧嚣的地方,让她能安安静静地长眠。
地方是周正元和周永诚当年选的。
周卿烬凭着模糊的记忆,在竹影婆娑,积雪压弯枝头的林间穿行。
雪地上有几行新鲜的脚印,延伸向母亲坟茔的方向。
她脚步微顿,眉头轻轻蹙起。
远远地,透过稀疏的竹林,她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坟冢轮廓。
坟前,赫然跪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