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贴着晒谷场的草垛匍匐前进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周奎的篝火映得他脸忽明忽暗,二十余个闯军围坐着啃肉,酒气混着血腥气首往他鼻子里钻。更让他心惊的是,场边拴着的战马正焦躁地啃食草根——那马背上捆着的,分明是半袋盐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老大,”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俺爹说,闯军要拿他去换盐场……”
张宇回头,见少女和老汉正缩在老槐树下,老汉的断腿用木板固定着,渗出的血在月光下泛着暗紫。他压低声音:“你们先回村子,找个隐蔽的地窖躲着。我去摸摸情况。”
少女攥紧他的衣角:“您……您要小心。”
张宇没再说话,猫着腰绕到晒谷场东侧。场边堆着几垛麦秸,他扒开麦秸,露出底下半埋的麻袋——里面装的不是粮食,是箭簇。他又往南挪了十步,听见篝火旁传来周奎的笑声:“……等明天天亮,老子就带五十人去盐场!张宇那小子要是不交人,就把盐场烧个干净!”
“将军,”一个尖嘴猴腮的偏将凑过来,“那盐场真有那么金贵?”
周奎灌了口酒,酒糟鼻通红:“金贵个屁!辽河故道改道后,这盐场的卤水是辽东最后一处能大规模煮盐的地儿!谁占了盐场,谁就能卡住北边明军的脖子——还有,”他拍了拍腰间的玉玺仿制品(张宇注意到那是用牛骨雕的),“张宇那玉玺,要是能骗到手……”
张宇的指尖在草垛上掐进肉里。他终于明白周奎为何死咬着盐场不放——盐是命脉,玉玺是旗号,两者结合起来,闯军就能在辽东站稳脚跟。
“李三!”他突然低喝一声。
黑暗中,李三从麦秸垛后钻出来,手里攥着把短刀:“老大,俺在这儿!”
“你带三个兄弟,绕到晒谷场西边。”张宇指了指场边的草料车,“把草料车推到谷口,堵死他们的退路。”
“那您呢?”
“我去会会周奎。”张宇拍了拍腰间的玉玺,“记住,半个时辰后,不管发生什么都放火。”
李三的短刀在月光下闪了闪:“老大,俺跟你一起去!”
“不行。”张宇按住他的肩,“你娘和娃还在草棚里,要是出了事……”他顿了顿,“听话,去堵路。”
李三咬了咬牙,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张宇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半块盐晶。这是白天晒盐时特意留的,表面还沾着未滤净的泥沙。他走到篝火旁,故意踩断一根枯枝。
“谁?”周奎的声音立刻警觉起来。
张宇举起盐晶,借着篝火的光:“周将军,好雅兴啊。”
周奎猛地站起,刀己出鞘:“张宇?你怎会在这儿?”
“我给老乡送药,路过。”张宇晃了晃手里的盐晶,“听说将军在找我?”
周奎的目光扫过盐晶,瞳孔骤缩:“你哪来的盐?”
“自己晒的。”张宇笑了笑,“将军要不要尝尝?比你在京城吃的盐,可鲜多了。”
几个闯军围了上来,刀尖指着张宇。周奎却盯着盐晶,突然笑了:“张公子好手段。这盐,是你盐场的?”
“将军既然知道,何必装糊涂?”张宇往前走了两步,“闯王要盐场,我能理解。可您看——”他指了指老槐树下的老汉,“这老头是村里的教书先生,闯军抓他做什么?”
周奎的脸色一沉:“你管得着?”
“我管不着。”张宇摊开手,“但我知道,这老头肚子里有学问。要是他被闯军杀了,辽东的百姓会说——闯王的爱将,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都容不下。”
周奎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他盯着张宇看了半晌,突然收刀入鞘:“算你狠。”他挥了挥手,“把人放了,滚回村子!”
老汉和少女被松了绑,连滚带爬地跑了。张宇转身要走,周奎突然喊住他:“张宇!”
他回头,见周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三日后,我带大军来盐场。你要是识相,带着玉玺来见闯王——”他顿了顿,“否则,这辽东的盐场,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张宇没说话,转身消失在夜色里。他摸出怀里的玉玺,玉面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掌心——这方玉玺,从来不是什么“天命”,而是悬在头顶的剑。
回到盐场时,天己蒙蒙亮。王猛正带着人往盐堆上压草席,见他回来,抹了把汗:“老大,你可算回来了!李三那小子带人把谷口堵了,说您有令,不管发生什么都放火。”
张宇点了点头,走向草棚。紫霄道长正蹲在榻前,给老兵换药:“张公子,你回来了。”他指了指药篓,“你采的药?”
“嗯。”张宇把药篓递给他,“这味‘血见愁’,能止住老汉的腿伤。”
紫霄道长掀开药篓,眼睛一亮:“好药!我这就煎给他喝。”他抬头看向张宇,“你没事吧?”
“没事。”张宇笑了笑,“就是周奎那伙人,比我想的难缠些。”
王猛凑过来:“老大,李三说他在谷口堵了路,闯军要是来,肯定得从那儿过。俺带人在盐堆后埋了滚木,再在谷口撒了铁蒺藜——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张宇拍了拍他的肩:“做得好。接下来,咱们得把盐场守得更紧。李三,你去把藏的粮食再清点一遍,缺多少,我让王猛带人去林子里打猎。”
“得嘞!”
日头升到头顶时,盐场里热闹得像个集市。妇女们在晒盐,汉子在伐木,伤员们喝着药,连紫霄道长都带着人用竹片编盐筛。张宇站在盐堆旁,看着这一切,心里踏实了不少。
“老大。”李三从谷口跑过来,“闯军的马队往这边来了!大概二十多个,带头的是周奎!”
张宇的手按在腰间的玉玺上。他望向远处的山梁,那里是他和李三设下的埋伏点——王猛带着二十个壮汉,正藏在荆棘丛里,手里攥着滚木和铁蒺藜。
“王猛,”他低喝一声,“动手!”
山梁上突然响起呐喊声。二十多个壮汉猛地掀开荆棘,滚木如暴雨般砸下!闯军的马队被砸得人仰马翻,周奎的刀鞘被砸飞,整个人摔进泥坑里。
“放箭!”张宇大喊。
隐藏在盐堆后的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箭雨如蝗,射得闯军鬼哭狼嚎。周奎捂着胳膊爬起来,见势不妙,掉转马头就跑。
“追!”王猛抄起长柄斧,带着人冲下山坡。
张宇望着混乱的战场,突然笑了。他摸出怀里的玉玺,玉面的凉意中,似乎透出一丝暖意——这不是天命,是他们用热血和智慧换来的生机。
“老大!”李三跑过来,“周奎跑了!闯军死了七八个,剩下的都跪在地上投降了!”
张宇点了点头:“把俘虏押到草棚,让紫霄道长给他们治伤。”他顿了顿,“告诉他们,只要不抢盐场,愿意留下的,可以分口饭吃。”
“得嘞!”
夕阳西下时,盐场里飘起了炊烟。张宇坐在礁石上,看着王猛在给俘虏分饭,李三在教妇女们编盐筛,紫霄道长在给伤员换药。风里飘着盐的咸香,混着饭菜的香气,像极了家乡的味道。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玺,冰冷的玉石贴着肌肤,却不再那么刺骨。他知道,从今天起,这方玉玺不再是负担,而是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的证明。
“睡吧。”他轻声说,对着晚风,“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