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西村的处理结果来得很快，宋衡玉偷剪母本枝条一事在队部掀起不大不小的风波。
陈二黑虽憨厚，却也知晓轻重，当着全体社员的面念了段毛主席语录，最后拍板："破坏集体生产苗头要不得！罚她去河边洗半个月知青点的衣裳，工分减半！"
消息传到知青点时，温宁正在煤油灯下背政治题。冯晓咋舌："半个月？这大冷天的，河水冰得能冻掉手。"
她往温宁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我瞧着宋衡玉今天从队部出来，脸白得跟纸似的，看你的眼神......啧啧，跟淬了毒似的。"
温宁笔尖一顿，抬眼望向窗外。宋衡玉的窗户紧闭着，连一丝灯光都无，像只蛰伏的兽。
她没放在心上，转回头继续圈画重点："随她去吧。"真正的麻烦从不是跳梁小丑的龇牙，而是通往目标路上实实在在的荆棘。
她更在意的是母本枝条的损失。周继淮当晚就带了消息回来，手里还握着几枝用湿棉布裹着的新枝条："老拐子听说了这事，把自家最后几枝备用的好枝条给了我们，说不能让城里来的娃白受委屈。"
他将枝条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煤油灯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我连夜去林子里看过，剩下的嫁接苗没受影响。"
温宁松了口气，指尖轻轻抚过的栗树枝条，上面还带着泥土的气息："太好了。等这批枝条扦插成活，就能补上损失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枕头下摸出个油纸包，"对了，这是我用省下的粮票换的红糖，你带给老拐子大爷，就说谢谢他。"
周继淮接过油纸包，触手温热，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开口："温宁，再过一个月就是公社组织的高考预考了，你......"
"我知道。"温宁打断他，眼神明亮，"复习没问题，栗子林的事我也没落下。"她晃了晃手里的政治课本，"你看，马哲原理都背得差不多了。"
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周继淮嘴角微扬，却又忍不住叮嘱："预考很重要，关系到正式高考的报名资格。
这几天别去林子了，我让王大山派了人盯着，你专心复习。"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温宁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温宁彻底进入备考冲刺状态。
清晨天不亮就起来背单词，中午趁着吃饭间隙做数学题，晚上则和周继淮在灯下"讨论习题"——多数时候是他帮她梳理物理公式，她则把自己总结的语文答题技巧分享给他。
周继淮的底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好，数理化几乎过目不忘，连最难的微分方程都能三言两语讲透。温宁常常看得目瞪口呆："周继淮，你以前到底是学什么的？"
他正在演算一道电磁学题，闻言笔尖一顿，抬眸看她，眼神深邃："学过一点。"他含糊带过，转而拿起她的语文笔记本，"这个排比句的用法，你再讲讲。"
温宁没再多问。她隐约觉得周继淮的背景不简单，但她选择尊重他的秘密。在这个特殊的年代，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预考前两天，周继淮"顺路"给她送来了一搪瓷缸子炒花生。"
供销社新到的，给你补补脑子。"他看着她接过缸子，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微微一怔。
温宁脸颊微热，低头剥花生："谢谢你啊，总是麻烦你。"
"不麻烦。"周继淮的声音低沉，"温宁，预考加油。"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温宁几乎要溺在那片深邃的墨色里。她连忙低下头，塞了颗花生进嘴里，却被烫得舌尖发麻。
周继淮眼疾手快地接过缸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手帕是干净的白棉布，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温宁接过手帕擦了擦嘴，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首跳。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连空气都仿佛甜得发腻。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冯晓的声音："温宁！温宁你在吗？王队长让你去队部一趟，说是供销社的张同志来了！"
两人猛地回神，温宁连忙站起身："来了！"她把花生缸子塞给周继淮，"你帮我收着，我去去就回。"
看着她匆匆跑远的背影，周继淮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搪瓷缸，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队部里，王大山正陪着一个穿蓝布褂子的中年男人说话，见温宁进来，连忙招手："温知青，快过来！这是供销社食品站的张同志，专门为咱村栗子的事来的。"
张同志站起身，热情地握住温宁的手："温知青，久仰大名啊！周同志之前跟我提过你们的栗子改良计划，我一首惦记着。"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几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不同品种的栗子干，"这是县里副食品公司传来的样品，说要是咱们村能产出这样品质的栗子，愿意以每斤三角五的价格收购，比普通栗子高出五分钱呢！"
三角五分钱一斤！温宁心里咯噔一下，这价格比她预期的还要高！要知道，现在社员们辛辛苦苦干一天农活，也不过挣两三角钱工分。
王大山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张同志，你可给咱村带来好消息了！温知青，你听见没？三角五！"
张同志笑着点头："不过副食品公司有个要求，就是希望咱们能先提供一批试用品，看看加工后的效果。数量不多，大概两百斤就行。"
两百斤！温宁算了算，目前嫁接成活的栗树还没到挂果期，老拐子家那几棵树今年的收成加起来也不到一百斤。
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张同志连忙说："温知青别急，我知道现在不是产栗的季节。
副食品公司也说了，时间可以放宽到明年秋天，只要咱们能保证品质就行。"
温宁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应下："好！张同志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拿出合格的样品！"
送走张同志后，王大山拍着温宁的肩膀："好丫头！真是好样的！这下咱们村可算是有盼头了！"
温宁也很激动，一路小跑着回知青点，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周继淮。路过宋衡玉窗户时，却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咒骂："......凭什么......都是她......温宁......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温宁脚步一顿，随即又加快了速度。她没时间理会这些阴暗的诅咒，她的目光始终看向远方——那里有即将到来的高考，有充满希望的栗子林，还有......那个一首默默守护在她身边的人。
回到宿舍，周继淮果然还在。他坐在桌前，借着灯光看书，听见动静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周继淮！"温宁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供销社的张同志来了！副食品公司愿意以三角五的价格收购咱们的栗子！"
周继淮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走上前，自然地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就知道你能行。"他的动作温柔，语气里满是肯定。
温宁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灯光下，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包含了世间所有的星光。
"周继淮，"她轻声开口，"谢谢你。"谢谢你一首相信我，支持我，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周继淮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软，带着微凉的温度，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窗外，夜色渐浓，秋虫低鸣。煤油灯的光映着两人紧握的手，也映着彼此眼中越来越深的情愫。
高考的脚步越来越近，栗子林的蓝图也在一步步展开。温宁知道，前方或许还有许多挑战，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