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太监停在“清晏阁”门前,低语一句“大人暂歇”,便弓身退走,融入雕花回廊的阴影。孔霖独对紧闭的殿门。
一门之隔,天地迥异。
宫墙外是玄甲如林的杀伐森严。门缝内泄出的气息却如同伪造的仙界三月——草木清气浓到失真,带着刻意的仙灵气韵。紫云铜门环上的游龙水纹氤氲水汽,与宫墙粗犷格格不入。
孔霖浑不在意,沾泥的粗手推开殿门。
门开,景象顿异。
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方被移入宫墙的“仙家”残片。地面铺设光滑如镜、流转水墨云纹的奇石,踩踏似能生漪。殿心,一泓丈许碧潭蒸腾肉眼可见的凝实寒气,夹杂着芝兰莲蕊的异香,如琉璃屏障分割空间。殿顶水云纹琉璃,折射潭波光,映在矮几蒲团。此地名为“清晏”,却处处透着匠心造作。
殿内己有数人,或道袍云履,或峨冠博带,皆是气度不凡,在此等候“仙机”。
潭水最近处,侍立三人,月白宽袖云纹道袍,襟袖绣浅青山云纹。道冠乃半透明青玉所雕,清光流转。为首青年面容白皙,剑眉凤目,正是东海蓬莱“清韵仙师”林清玄。他姿态闲雅,目光低垂,欣赏着自己玉雕般保养极佳的左手食指,眼角却藏着宫阁与仙门共同孕育的骄矜疏离。
他身后,一微胖师弟的目光从孔霖沾满泥浆的布鞋,扫到灰暗破损的蓝布儒衫,最后定格在他胡茬间的青石粉末上,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噗……” 一声嗤笑清晰划破凝滞的“仙氛”。
“师兄快瞧,”微胖弟子拿腔拿调,声量恰到好处地让殿内诸人清晰可闻,“这清晏阁的门槛着实‘别致’。刚从城外泥塘捞出的‘野物’,也能来此‘清晏’?”他特意咬重阁名,讽刺拉满。圆眼眯起,嘴角噙笑:“这位‘先生’面生得很,不知在哪处仙山洞府修行?莫非是终南山新辟的……‘泥巴观’?”
话语如淬毒细针,刺向那身“泥泞”。有的“仙师”闭目充耳,有的端茶掩饰看戏的眼神,亦有人眉头微蹙却慑于蓬莱声名,敢怒不敢言。寒潭水汽袅袅的“滋滋”声衬得殿内落针可闻。孔霖脸上青灰石粉在晶莹水光下,显得格格不入。
林清玄捻动腰间一枚温润碧玉,指间流淌着无需言说的韵律。他眼睫未抬,只是唇角极其细微地一挑,恍如瞥见了尘埃中的爬虫。
微胖弟子见师兄默许,恶意毕露。右手拇指中指于袍袖内极其隐蔽地一搓一引!
“癸水寒凝!”
低若吟唱的咒语出口,寒潭表面温顺水汽骤然暴戾!
“呼!”一声轻啸,一枚拳头大小、幽蓝如深渊寒玉的冰髓水球骤然离潭!无声无息,却快逾强弓劲弩,裹挟着裂木冻骨的彻寒杀气,撕裂空气,首射孔霖后脑!时机狠毒刁钻,宛若他入殿不稳,撞上寒潭气机“意外”!
林清玄指尖玉玦流转,眼底深处,掌控与寒意交织的快意如寒潭涡旋,一闪即逝。
水球杀机激发,孔霖动了!
沉寂火山苏醒!毫无征兆!
沾泥的粗粝右手,垂在身侧如挂万钧,骤然由下而上逆轮!拳路野蛮首接!恐怖风压让潭周粘稠气旋都为之一窒!拳锋破空,发出沉闷布帛撕裂声!
就在寒球贴触发丝的刹那——
轰!!!!!
如陨星撞裂万载玄冰!炸雷巨响震荡“仙阁”!
孔霖那凝聚着蛮荒原始伟力的铁拳,毫无花哨地,由下至上——悍然砸入幽蓝寒髓水核正心!
咔嚓!呲啦——!!!
冰髓核心在恐怖巨力和某种超越凡俗的“破理”意志碾压下,发出崩碎湮灭的哀鸣!
没有冰花水溅!爆开的是亿万道锐如冰针、凝缩到极致的癸水寒毒!混杂着粉碎的阴寒气流,被那只灭世重拳的余威扭曲方向,裹挟着——
倒卷而回!
“轰——哗!!!”
被碾爆的寒毒冰针、癸水残流、混乱气浪……如同倾倒的北冥寒渊,以百倍之势,泼天倒灌寒潭边!
潭水剧啸,旋涡幽深!目标首指蓬莱三人!
噗!!
林清玄脸上闲雅凝固!他身后的微胖弟子笑意瞬间化作扭曲的惊骇!
轰!!!
冰屑寒毒混着土腥石粉,狠狠拍在圆脸上!
“呜哇——噗咳!!!”
惨嚎如破锣!微胖弟子整个人离地倒飞,血沫混着幽蓝冰屑从口鼻狂喷!身躯重重砸地,沾满污渍泥痕的破布履在光洁地砖蹭出长长污痕!他双手捂脸翻滚,月白道袍被血浆、寒毒残液、泥渍瞬间染污!凄厉呛咳撕裂寂静!
林清玄捻玉之手僵住!心念刚动催发“流云霞衣”灵光——
噗嗤!砰!
数点深蓝冰毒水渍夹杂泥腥,狠狠泼在他纤尘不染的前襟!污痕刺眼扩散!霞衣灵光剧烈波动,几处云纹竟暗哑崩散!彻骨寒意瞬间透衣!
“呃!”他俊脸铁青,凤目瞪圆,惊怒交加中后退一步,玉冠歪斜!
更致命的混乱紧随而来!
翻滚的弟子撞翻身后檀木矮几!玉盏飞旋!
一只盛满滚烫云雾灵茶的青玉杯,划着刁钻弧线——
噗嗤——!
滚烫茶水混着碎裂玉片,狠狠泼在林清玄微仰的下颌与脖颈!
烫!腥!
嗤啦!一道血痕在白皙无瑕的肌肤上绽开!茶水混着血珠淋漓淌入污浊的前襟!
“啊——!!!”凄厉尖锐的惨嚎终于撕碎了他最后的仙家仪态!烫痛腥浊将他彻底淹没!
清晏阁“仙氛”荡然无存。
死寂!唯余狼藉。
孔霖缓缓收拳站定。拳面上沾着几点幽蓝癸水残渍和新鲜血迹。他随意甩手,液珠无声砸落水波纹地砖,瞬间被“吞噬”。
他甚至未曾回首。
仿佛只是弹去了耳畔飞蝇。
“啧。”
一声低沉沙哑的嗤笑,带着刚砸爆冰核后的力量余韵,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学而时习之’——”
他扭了扭脖颈,发出青石摩擦般的骨响,眼中是苏醒的蛮荒与硝烟:
“——打爆了,才算‘习’!”
拳锋在琉璃顶折射的幽蓝冷光下,映出一抹血光。他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字字如钝刀拖过骨渣:
“不亦…说(血)乎?”
殿内落针可闻,唯有破碎玉片轻滚。
地上,微胖弟子呛咳渐弱,只剩溺血般的“嗬嗬”声,捂脸的指缝不断渗出蓝红浊液,蜿蜒在光洁地砖。水纹倒映着他污浊扭曲的形骸。
林清玄僵如泥塑。脖颈伤口渗血混着滚烫茶水,在污浊不堪的道袍上洇开更暗沉的湿痕。凤目空洞,曾经的仙韵傲气寸寸碎裂,只余暴怒、惊骇、极致屈辱和被撕碎骄傲后的茫然。玉面污血,像打碎了沾泥的赝品。
另一弟子面无人色,双腿抖如筛糠,喉咙“呃呃”作响,看着同门惨状、师兄失魂、孔霖如山,彻底失声。
殿中诸“仙师”石化般僵立,端茶的手悬在半空。寒潭沉闷的涌动是此刻唯一声音。
殿顶琉璃流淌着幽冷的、破碎的寒光,映在每张失语的脸上。
死寂中,孔霖拳骨上一滴红蓝混杂的浊液,沿指节缓慢滑落。
滴答。
轻响刺耳。
背后湿透的粗布儒衫下,那道古老青黑印记,在寒毒、血气、土腥和寒潭深处逸散的一丝隐秘异香冲击下,不易察觉地……搏动了一下,散发出一缕被引动潜能的温热躁动。这洪荒炼体根基的雏形,悄然活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