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的玻璃碎片，泡面碎块和浓烈的香精味混合着雨水带来的土腥气和焦糊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气息。
林澈的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
他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不断从门洞溅落进来，打在他身上，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战栗。
他颤抖着抬起手，用同样冰冷的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
沉重如铅的绝望，像这屋外无休无止的暴雨，将他从头到脚，由外而内，彻底浇透，浸没。
一百多万…十万块…明天晚上八点…拔管子…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他的太阳穴。
父亲那张插满管子、苍白浮肿、毫无生气的脸，在脑海中反复闪现，与刀疤狰狞的威胁重叠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崩溃的图景。
“呃…嗬…” 一声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在空荡破败、充满狼藉的房间里痛苦地回荡起来。
一股狂暴的、无处发泄的悲愤猛地冲上头顶！
他猛地抬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骨节与地面毫无缓冲地碰撞，鲜红的血丝迅速渗出，混合着地上的雨水、污垢和泡面粉末，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留下绝望的暗红印记。
然而，这自残带来的尖锐痛楚，比起心口那被名为“无能为力”的巨兽反复撕扯、啃噬的剧痛，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微不足道。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时——
嗡…嗡…嗡…
滴滴滴滴——！
一阵急促而刺耳的震动，猛地从他裤子口袋里炸响！
林澈整个人瞬间僵首。
他艰难地从湿透的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台屏幕早己布满蛛网般裂纹、边缘磨损严重的旧手机。
碎裂的屏幕上跳跃闪烁的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痛了他的视网膜——市第一医院重症监护室。
手指因为冰冷、恐惧和刚才的撞击而僵硬得不听使唤，沾着血污和泥水，在湿滑的屏幕上颤抖地划了好几下，才终于接通了电话。
“喂…是林建国的家属吗？”
一个公式化、没有丝毫温度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冷冰冰地穿透了屋内的狼藉和屋外的雨声，清晰地钻进林默的耳朵。
“这里是ICU。病人林建国情况急转首下，突发急性肾功能衰竭伴多器官功能损伤，生命体征极不稳定，随时有生命危险。” 冰冷的陈述，没有丝毫波澜。
林澈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闷痛。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湿透的额发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最精准的机器在宣读最终的、不容置疑的判决书。
“必须立刻进行CRRT（连续肾脏替代治疗）和紧急血浆置换，后续至少需要三天的强化生命支持治疗。初步预估费用，三十万。请家属务必在今晚前，到住院部一楼缴费处预缴款项。”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酷，“钱不到位，无法进行任何抢救措施。就这样。嘟…嘟…嘟…”
忙音响起，像一把冰冷的钝刀子，反复地、无情地切割着林澈的耳膜和早己千疮百孔的神经。
手机从他冰冷僵硬、沾着血迹、污泥和雨水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湿漉漉、遍布玻璃渣和泡面碎屑的地上。
本就碎裂的屏幕彻底熄灭，像一只死去的眼睛，倒映出他此刻苍白如鬼、布满雨水、绝望和一丝未干血迹的脸孔。
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彻底踩进泥泞里的虾米。
门外的暴雨声、城市的喧嚣声仿佛都消失了，世界被抽成了真空，只剩下他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脑海里两个声音在疯狂地、永无止境地回荡、碰撞着他最后的理智。
刀疤阴冷如毒蛇的威胁在左耳咆哮：“少一个子儿…晚一秒钟…老子就帮你爹拔管子！”
医院那冰冷机械的宣判在右耳轰鸣：“钱不到位，无法抢救…撑不过72小时…今晚前缴费…”
三天？三十万？不！是明天晚上八点前，必须先凑够刀疤的十万买命钱！否则父亲连这抢救机会都没有！而现在，他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绝望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自己沾满污迹、血迹和冰冷雨水的臂弯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抽动起来。
无声的悲鸣在喉咙深处翻滚、冲撞，撕扯着他的声带，却连一丝呜咽都挤不出来，只有身体绝望的震颤。
冰冷的雨水顺着破损的门洞不断涌入，蔓延到他蜷缩的腿边，寒意仿佛带着牙齿，要啃噬掉他最后一点残存的体温和意识。
就在这濒临彻底崩溃、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边缘，他无意识按在湿漉漉地面上的左手，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一小块冰冷、坚硬、圆形的物体。
那触感如此突兀，如此微小，却像一根针，刺破了他麻木的绝望。
他身体微微一僵，近乎机械地、极其缓慢地挪开了手。
一枚小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银色五角硬币，静静地躺在一小滩浑浊的雨水里。
硬币的一面，国徽模糊不清。
那是他藏在裤兜深处，最后的、微不足道的五十块钱——他全部的身家性命。
硬币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它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被雨水扭曲的城市霓虹灯光，那光微弱、冰冷、摇曳不定，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废墟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硬币表面，似乎有一丝极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蓝芒，在浑浊的水渍下，极其短暂地流转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