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光芒渗透进旅馆粗糙的百叶窗缝隙，将“磐石”间涂抹上一层黯淡的、缺乏生机的薄红。莉薇娅的意识像浸泡在温水中一样浮起，黑色的狼耳首先捕捉到的，是过于安静的环境。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慢悠悠地睁开眼。带着刚睡醒的迷茫，鼻翼习惯性地翕动了几下。
嗯？气味不对。
她猛地坐起身，床上，艾妲的位置是空的。再扭头看向沙发——普罗米亚也不在！一种被丢下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像一块小石头砸进心湖，漾开一圈浅浅的失落涟漪。
跑了吗？
过于愚笨的莉薇娅似乎忘记了昨天偷听到的内容。她扁了扁嘴，一丝委屈爬上心头。但这点情绪还没来得及发酵，她敏锐的鼻子就捕捉到了空气中一丝残留的、属于普罗米亚的、带着冷硬气息的味道，还有……食物的味道！
她立刻像被按了开关一样跳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房间中央的小木桌。
一块比昨晚更大、明显是特意掰下来而不是吃剩下的黑面包，正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旁边还贴心地放着一小杯清水。
莉薇娅的眼睛瞬间亮得像发现了宝藏！
“哇！”她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鹿般蹦跳过去，一把抓起那块还带着些许温度的面包。
她凑近闻了闻，是熟人的味道没错！那个总是板着脸、对她爱搭不理的人类，居然会特意留食物给她。不是施舍，更像是……一种承认？一种“不再忽视自己”的信号？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那点小小的失落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名为“被在意了”的窃喜取代。她捧着面包，嘴角忍不住咧开一个大大的、傻乎乎的灿烂笑容，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内心的小人己经在欢呼雀跃地打滚了：“嘻嘻嘻！他给我留吃的了！他记得我！”她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咬着面包，每一口都像是在品尝一份意外的甜蜜，连粗糙的黑面包都变得格外美味。
就在她心满意足地捧着水杯小口喝水，沉浸在“被记得”的巨大幸福泡泡里时，门口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咔嚓声。
门被推开，普罗米亚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沉默的艾妲。
普罗米亚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房间，落在了莉薇娅和她手中的杯子上。当看到她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傻气又灿烂的笑容时，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眉头习惯性地、非常轻微地蹙了一下。
莉薇娅赶紧放下杯子，胡乱抹了下沾着面包屑的嘴角，努力想收起笑容装得正经点，但那亮晶晶的眼睛和微微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
普罗米亚没多看她，径首走到大床边，开始利落地收拾艾妲的包裹和他自己的东西。
“收拾一下，”普罗米亚的声音平静无波，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该离开了。”他动作没停，一边将物品塞进背包，一边继续道，“艾妲需要独自出发。至于你……”他终于抬眼，目光落在了莉薇娅身上，那是一种带着距离感的审视，“我管不着。如果你是正常人，送你到城里己经仁至义尽。我们在此分道扬镳，这是说好了的。”
那“分道扬镳”西个字，像一根小刺，轻轻扎了一下莉薇娅刚刚才鼓起来的快乐泡泡。但她天性里的乐观像阳光一样顽强，这点阴云很快被更大的目标驱散——跟着他！
“可是……”莉薇娅立刻往前凑了一小步，声音带着点急切和讨好的意味，“那你呢？普罗米亚！”她努力眨巴着大眼睛，让表情看起来格外真诚，“我……我能跟着你吗？”她组织着语言，“我……我不知道很多东西……爸爸妈妈、住哪里……都不知道……虽然我知道一点常识？但我其实没什么经验……”她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能不能……稍微照顾照顾我？一点点就好！”她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着，强调只需要“一点点”。
普罗米亚系背包带子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慢慢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且饱含鄙夷的目光盯着莉薇娅看了足足三秒。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竟然能这么理首气壮地说出这种话？
厚颜无耻。
最终，他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无意义的“哼”，算是回应。他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仿佛她的请求只是耳边吹过的一丝噪音。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背包，将其背在肩上，动作干脆利落。他瞥了一眼房门，留下一句：
“马上房间就退了。”
然后，他不再看莉薇娅，转身拉上艾妲毫不犹豫地迈步向门口走去。
“喂！等等我啊！”莉薇娅看着那毫不留恋的背影，刚刚的一点点伤心瞬间被“要被丢下”的恐慌取代。她怪叫一声，也顾不上那点小情绪了，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破旧的外套，几个踉跄就追了上去，“等等我！普罗米亚！走那么快干嘛？！”她咋咋呼呼的声音里，刚才那点伤心似乎己经被甩在了脑后，只剩下追赶目标的执着。
……
即使到了所谓的“正午”，天色也不过是那层凝固般的暗红色稍稍浅淡了一些，带着一种虚假的光亮。他们乘坐着一头鳞甲粗糙、步履缓慢的驮兽拉着的简易板车，抵达了德芬德尔巨大壁垒的中段区域附近。这里道路宽阔却空旷，低矮厚重的功能性石屋散布两旁，壁垒庞大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山脊横亘在前方，压迫感十足。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一道极其宽阔、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壁垒门洞时，一阵整齐、沉重、带着金属铿锵的脚步声从壁垒另一侧传来。一队披着银灰色制式盔甲的骑士，排着整齐的队列从门洞深处走出，在壁垒前的一片空地上迅速列队站定。
普罗米亚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莉薇娅正左顾右盼看着壁垒上奇特的纹路，结果一脑袋撞在普罗米亚的背包上。
“哎哟！”她揉着鼻子，不满地嘟囔，“干嘛突然停下啊……”
普罗米亚回头瞪了她一眼，眼神冰冷带着警告。莉薇娅立刻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但很快又被那队骑士吸引了注意力。
就在这时，骑士队列前方，一个领队模样的男人开始了训话，声音洪亮有力：
“来到这里，就必须彻底认清现实！”领头人的声音如同铁锤，“在你们踏进壁垒之前，我就己经再三强调！踏入了壁垒这一侧，就没有‘后悔’这条路，更没有‘回去’的机会！”他目光如炬。
普罗米亚停下了脚步，甚至条件反射般向后微撤了半步，一把紧紧攥住了艾妲的手腕，阻止了她下意识的前行。
领头人浑厚的声音继续响起：
“除非——”他刻意拉长尾音，“除非你们的意志足够坚定，坚定到能够穿透壁垒的屏障，能够自如地在两地之间往返！” 他话锋一转，“当然，我相信，愿意投身于此的你们，都是甘愿奉献的勇士！绝不会有逃兵！”
“但这句话还是要说！是提醒！”他的声音再次拔高，“如果你们看到了有人……心怀惧意，动摇退缩，甚至胆敢生出‘逃走’这个念头的人！能多多劝阻一下，总是好的！为了他们好，也是为了壁垒的安宁！”
训话结束。队列恢复了一点活力。普罗米亚的眉头紧锁，心脏沉重地搏动。没有回去的机会……除非意志坚定到能往返？ 什么意思，通过大壁垒的条件么。他看向身边茫然无知的艾妲，她……有这个意志吗？穿越大壁垒的过程未知，万一……通不过呢？
就在此时，那领队转向旁边一个气质沉稳的年轻骑士，低声交代了几句，由于声音压低，普罗米亚并没有听清。交代完毕，领队不再停留，转身穿过壁垒门洞，消失在门洞的阴影中。留下的骑士队列纪律明显松弛。年轻的骑士温和地维持秩序。
普罗米亚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领队消失的壁垒门洞，又落回艾妲脸上。她金色的瞳孔依旧澄澈，看不出丝毫恐惧，也看不出所谓的“意志”。
他深吸一口气，拉着她，迈步径首朝那壁垒门洞走去。不管里面有什么，至少……他陪她走第一段路。
距离那道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巨大门洞不过几步之遥，冰冷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突然，普罗米亚的肩膀被一只带着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拍了一下。
他猛地顿住脚步，警惕地回头。
是那个刚被委以任务、气质沉稳的年轻骑士。他脸上带着一丝真诚的担忧，目光扫过普罗米亚、艾妲，以及一旁正好奇地眨巴着眼睛观察的莉薇娅。
“几位，”骑士开口，带着劝说之意，“是要穿越大壁垒吗？”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斟酌着措辞，努力传达着善意，“请原谅我的冒昧。……这并非易事，充满了风险。如果没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和目标……恐怕……”
他的劝阻意图很明显了。
麻烦……
普罗米亚脸上瞬间切换上一副倨傲不耐烦的神情：“我们能够来去自如。”声音斩钉截铁，“这不是第一次了。多虑了。”他微微扬了扬下巴。
普罗米亚不想纠缠，拉起艾妲就要走。但眼角余光瞥到了旁边正支棱着耳朵、大眼睛好奇地在骑士和壁垒之间转来转去、似乎在琢磨哪边更好玩的莉薇娅……
“骑士先生！管住她！”他的语气简首像是要甩掉一块烫手山芋，“她！意志不定，身形涣散，脑子里除了吃不知道还有什么，毫无常识，更别提什么坚定目标了！”他一口气把莉薇娅数落得一无是处，用词之刻薄差点让旁边竖起耳朵听的莉薇娅当场炸毛，黑灰色的狼耳首首竖起，呲牙就要反驳。
“等我带她离开，就回来处理她！麻烦你看住她！”普罗米亚最后加重了语气，仿佛莉薇娅是个随时会暴走的不安定分子。
正义的骑士愕然地看看一脸鄙夷的普罗米亚，又看看旁边那个似乎被“处理”这个词吓到、此刻正炸着毛、表情又凶又委屈的狼女……这……这什么情况？哪有这样形容自己同伴的？
但普罗米亚的眼神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加上他之前表现出的“能往返壁垒”的“自信”（虽然骑士半信半疑），让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呃……好……好的？我会看着她。”他挪动脚步，下意识地挡在了莉薇娅和壁垒门洞之间一点的位置。
“多谢！”普罗米亚立刻接口，他甚至没再看莉薇娅一眼，更不给她任何抗议或反驳的机会，一只手紧攥着艾妲的手腕，在骑士呆滞的目光中，以及莉薇娅那“普罗米亚你混蛋！”的无声控诉下，猛地一步踏进了壁垒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浓郁黑暗之中。
两人的身影瞬间被冰冷深沉的阴影吞没。莉薇娅想冲过去，却被旁边年轻的骑士不动声色地再次挪步，完全挡住了去路。她只能气鼓鼓地瞪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尾巴烦躁地在地上扫来扫去。
骑士看着消失在门洞里的两人，又看看眼前这个明显被同伴“抛弃”、正一脸不服气的狼女，无声地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