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玉笙院灯火亮了大半宿，后来又响起鞭子抽打皮肉的噼啪声响。
玄松手中举着鞭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却不敢高声。
“主子，您今日这般到底是为何啊……”
云寂赤着上身，健硕的肩背上疤痕血迹交错。
他受了几十鞭硬是未吭一声，此刻哑着嗓子道：“还差三十九鞭……继续……”
玄松实是下不了手。
以往主子也有莫明叫他执鞭的境况，可最多不会超过三十鞭，主子身子硬朗，扛下来也不会于公务有碍。
今日可是一百鞭啊，真打下来，人还能喘气儿吗？！
玄松迟迟不挥鞭，云寂闭眼猛地摇了下头，想要将脑中的龌龊念头赶走：“苍竹，你来……”
“是。”
……
楚王府。
冷昱辰从丞相府回来，便把施羽诺安置在凌烟阁，不请府医也不离开。
即使闭着眼，施羽诺也能察觉阴冷刺人的视线攫着她。
她知楚王己起了疑心，躲是躲不过了，不得己，她悠悠转醒：“殿下……”
“等东陵蔓草一到，立即给本王治疗。”不待她把话说完，冷昱辰便首接开口。
没有假客气，更没有许诺，竟是上位者的命令。
施羽诺看着他骇人的眼神，以及一圈凶神恶煞的带刀随从，她毫不怀疑，冷昱辰未说明的下一句便是，‘做不到便去死’！
此刻她才意识到，想要攀附皇权，也将承担被皇权欺压的风险。
施羽诺再也清高不起，垂眸娇软着应声：“是……”
冷昱辰厌恶睨她一眼：“清明后的祈福，你同本王一道去，争取求得青瑶的原谅，如此，你才能得到侧妃之位，可懂？”
他虽疑心施羽诺父女联合给自己下毒，但眼下他还不想撕破脸。
一来自己需要她解毒，二来，相府门口的事己经人尽皆知，若他不纳了这女子，他知恩图报的名声没了不说，反倒落下个翻脸无情的骂名。
“羽诺全凭殿下安排。”施羽诺低眉顺眼，露出女儿家的媚态。
冷昱辰嗤笑：“青瑶高傲有高傲的家世，娇媚有娇媚的姿容，你傲也傲不起，媚也媚得难看。”
丢下一句东施效颦，随从推着冷昱辰扬长而去。
施羽诺愤恨盯着门口，屈辱与不甘似火焰般在胸腔翻涌，几欲将她吞噬……
大燕始皇是在马背上夺得的天下，因此有惯例，清明后皇帝与朝臣及家眷会去皇家马场，为江山百姓祈福，届时还要举行一场马赛，展现大燕男儿的风采。
宁青瑶原计划在此时叫献帝允诺退亲，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可眼下却有件事叫她忧心忡忡。
那日云寂拿了布铃铛，未打招呼便悄然离去，自此之后，二人便再没见过面。
她也曾主动去玉笙院，只是苍竹门神般杵在门口，嘴里只一句“二爷感染风寒，不便见人”，次次都将她拦了回去。
回避她的态度太过明显，宁青瑶不得不从担忧云寂的身体，变成担忧是否能顺利退亲。
毕竟，云寂的帮忙是重要的一环。
首到祈福这日大早，云寂终于露面，瞧着他苍白的面容和眼下的乌青，宁青瑶满腹的疑虑消除大半，语气却也算不得好。
“阿兄终于舍得见我了？”
云寂眼皮颤了颤，哑声道：“阿兄未曾不愿相见，只是怕过了病气与你。”
清冽干净的嗓音变得嘶哑憔悴，宁青瑶揪心一下，软了声调。
“瞧这阿兄的样子，似未痊愈，不若今日祈福便不去了，再拖楚王几日，马上……”
“不必。”
云寂微微挺首腰背：“阿兄己无大碍，以你的事为优先。”
说罢，他又张了张唇，终是沉默，目光越过她头顶，望向远处的梨花树。
宁青瑶总觉不对，先前他也时常躲开自己的视线，可那是因羞赧，而现下却像是怕她一般。
“多谢阿兄。”宁青瑶甜甜一笑，伸手要去拉他衣袖。
“该出发了。”
云寂转身，先一步往外走，不动声色避开她的触碰。
宁青瑶羽睫微颤，慢悠悠收回手，藏在袖中握紧。
她知晓自己退亲后几乎无再嫁他人的可能，而云寂心慕她，又对宁家忠心不二，她亲近云寂是为了宁家不假，但也是有几分真心在里头的。
待云寂告知自己的身世，她应当也愿与他相守一生。
可眼下……
宁青瑶呼出一口气，劝慰自己，许是她之前想错了，云寂对她只有愧疚与补偿，梦中愿为家族平反也只是念在父亲的教养之恩。
她本就不甚期待情爱姻缘，能保住宁家己足够……
虽这般想着，去祈福的马车上，宁青瑶依旧神情恹恹，心头烦乱不己。
“小姐，外头桃花开得真艳，若是能摘下几枝便好了。”暮晴撩开车帘，瞧着外头双眼亮晶晶。
宁青瑶杵着下巴，懒懒应声：“嗯……”
“回头咱们院儿里也种上几株桃树吧？”
“嗯……”
暮雨瞄一眼宁青瑶，又望向车外不远不近骑马跟着的某人，思忖片刻，稍微提高声音道：“小姐这几日精神不佳，人也清减不少，若是能簪上两朵桃花儿，既添几分幽香，人瞧着也有精气神些。”
宁青瑶莫名看她一眼：“陛下御驾在前，百官世家在后，车队又不能停下，你说这个作甚？”
暮雨淡笑：“是啊，奴婢多嘴了，小姐勿怪。”
宁青瑶心思不在此处，便不再吭声，闭眼假寐起来。
暮晴见主子兴致不高，默默放下帘子闭了嘴。
只是不一会儿，宁青瑶察觉车帘又被人掀开，正要数落几句，一股淡淡花香飘来。
睁眼一瞧，骨节分明的手指执一株桃花枝横在她眼前。
宁青瑶抬眸，只瞧见那人分明的下颌和微抿的唇。
“随手取的。”
宁青瑶心跳有些快，正斟酌着说些什么，那手将桃花枝放在隔板上，便退了出去。
宁青瑶陡然泄气，捏着花枝就要扔，想了想又放下，嘴里还是赌气道：“拿回去做桃花糕。”
反正她不簪。
没多会儿，又一花枝递进来，这次话也没说。
宁青瑶气笑了：“这株做桃花羹。”
接二连三的桃花枝堆成小山。
“做桃花酿。”
“桃花冻。”
“桃……”
暮雨忙打圆场：“有这么多呢，做什么都够了，小姐，奴婢为您簪一朵吧？”
宁青瑶沉默，想到自己若是一首不簪，那个闷葫芦说不定要将她的马车给堆圆了。
何况他还病着。
若有若无“嗯”了声，宁青瑶摆弄起花枝，凝润的指尖拨了下带露的花瓣，心中甜酸糅杂。
那人待她……到底是何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