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寂。磨盘上,那本摊开的《百草仙鉴》和旁边静静躺着的诡异菌菇,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无声的威胁。林墨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小家伙立刻缩成一团,舔舐着自己断牙的伤口,乌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黑暗,喉咙里还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咕噜”声,显然刚才的惊吓和那蝴蝶暗斑的气息让它心有余悸。
林墨点亮了屋内的油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他走到磨盘边,目光凝重地再次落在那朵菌菇上。墨绿色的菌盖,扭曲如脑沟的褶皱,在灯光下,褶皱深处那幅幽绿荧光勾勒的“九幽舆图”更加清晰刺眼,右下角那个代表着青石村后山某处的幽绿光点,如同恶魔的眼睛,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他拿起《百草仙鉴》,翻到记载“地脉灵蕈”的那一页,手指划过那行血淋淋的朱砂批注:“九幽引路,灾殃胎动!纹现光点处,幽冥裂隙开!慎之!戒之!万勿近!!!”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他的意识。
“幽冥裂隙……开了……”林墨喃喃自语,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笑病”,这蝴蝶暗斑,恐怕只是开始!真正的灾殃,还在后面!他必须尽快想办法!狗娃爹只是第一个,下一个会是谁?村里还有多少人接触过后山的毒草?或者……还有其他感染途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药囊里翻找。安神的草药有干艾草、几片薄荷叶。他找出一个小陶钵,抓了一小把艾草,又捻碎几片薄荷叶放进去,用木杵慢慢捣碎。清凉的薄荷香气和艾草独特的药味混合在一起,稍稍驱散了心头的烦闷和院中残留的诡异气息。他准备给狗娃爹送去,希望能让他安稳睡一觉,暂时稳住病情。
就在他专注捣药时,脚边的阿圆突然停止了舔舐伤口的动作!
小家伙猛地抬起头,小小的耳朵像雷达一样竖得笔首,快速地转动着!它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院门外的方向,浑身的毛再次炸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压抑的、如同呜咽又如同低吼的“呜呜”声,小小的身体紧绷到了极点,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厌恶!
林墨心头一凛,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侧耳倾听。夜风穿过篱笆,带来远处零星的狗吠,还有……一种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丝竹之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听不真切是什么乐器,但其中夹杂着一种……一种极其怪异、仿佛掐着嗓子唱出来的、不成调的曲调?隐隐约约,飘飘渺渺,如同鬼魅的低语,从村口的方向传来。
不对劲!这深更半夜,谁会跑到村口去吹拉弹唱?而且还是这种诡异的调子?
林墨放下陶钵,吹熄了屋内的油灯,只留下磨盘上那点微弱的光。他抱起瑟瑟发抖、死死扒住他衣襟的阿圆,悄无声息地走到院门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警惕地向外望去。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村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诡异的丝竹声和不成调的哼唱,在夜风中时隐时现,如同招魂的引幡,固执地指向村口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头、枝干虬结如龙的老槐树方向。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林墨。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拉开院门,抱着阿圆,像一道影子般融入了浓重的夜色里。他不敢走大路,只沿着房屋的阴影,借着篱笆和草垛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朝着村口摸去。
越靠近村口,那诡异的声响就越发清晰。不再是断断续续,而是连成了一片!丝竹声尖锐刺耳,夹杂着一种沉闷如擂鼓的“咚咚”声,还有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哭腔、却又强行唱出喜庆调子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黄泉路……路迢迢哟……鬼门开……开得早……”
“阎王爷……摆寿宴哟……请君……赴宴……莫迟到……”
“嘻嘻……哈哈……莫迟到……”
那歌词内容阴森恐怖,曲调却偏偏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喜庆”感!像是在办一场给死人看的、扭曲的庆典!
林墨的心跳如擂鼓,他屏住呼吸,借着村口一堵半塌的土墙作为掩体,悄悄探出头,望向老槐树的方向。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头皮炸裂,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只见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悬挂着七具人形的……皮影!
那绝不是普通的皮影!它们是用某种不知名的、近乎半透明的暗红色皮革制成,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一种油腻、令人作呕的血光!皮影的关节处,并非用线连接,而是……而是镶嵌着一个个小小的、惟妙惟肖、脸上带着诡异笑容的……糖人!那些糖人颜色鲜艳,红唇白脸,笑容僵硬而夸张,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夜风明明不大,但这七具血色皮影却在无风自动!它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在老槐树垂下的虬枝间疯狂地舞动、旋转!每一个动作都僵硬而诡异,充满了非人的韵律!皮影舞动时,关节处镶嵌的糖人随着动作碰撞,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咯咯”声,像是牙齿在打颤!
而那阴森恐怖的《黄泉贺寿》唱腔,正是从槐树后一个模糊的人影口中发出!那人影隐在树干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似乎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在敲打。
更让林墨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槐树周围,竟然影影绰绰地站着十几个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首地站在那里,脸朝着槐树的方向,眼神空洞无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个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随着那沉闷的鼓点和尖锐刺耳的丝竹声,随着那七具血色皮影疯狂诡异的舞动,随着那苍老沙哑的唱词……这些僵立的村民,竟然也开始动了!
他们的动作极其僵硬、怪异,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手臂以一种违反人体关节的角度抬起、放下,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地、一下一下地跺着地面!他们的身体随着鼓点节奏,开始做出各种扭曲、夸张、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动作!有的在疯狂地扭动脖子,有的在僵硬地挥舞手臂,有的在笨拙地踢腿……动作毫无美感,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械感和……被强行操控的绝望感!
林墨的目光锐利如鹰,死死锁定在其中一个舞动得最癫狂的村民脸上——是狗娃娘!她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竟然失去了焦点,变得一片灰白!而在那灰白的瞳孔深处,隐隐约约,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蚕蛹般的血色虚影在蠕动!
血蚕!控魂邪术!林墨瞬间想起了《百草仙鉴》上关于某些邪修手段的模糊记载!这诡异的皮影戏,这阴森的唱词,这沉闷的鼓点和丝竹,根本不是什么娱乐,而是……夺魂摄魄的邪法!目标就是这些被吸引来的村民!
“嘻嘻……哈哈……莫迟到……”苍老沙哑的唱腔还在继续,带着一种玩弄生命的冷酷戏谑。
不能再等了!林墨心念电转,目光飞快地扫过西周。硬冲过去救人?树后那个操控者深浅不明,而且那些村民被控制着,很可能成为阻碍甚至人质!
破局!必须破局!关键是什么?是声音!是那操控人心的魔音!
林墨的目光猛地落在离他不远处,一户人家院墙根下靠着的一个破旧大铁锅上!那铁锅不知为何被扔在外面,锅底破了个大洞,锈迹斑斑。
就是它了!林墨当机立断!他放下怀里的阿圆,低喝一声:“阿圆!躲好!”然后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从土墙后窜出!
他的速度极快,目标明确!几步就冲到那破铁锅旁,抄起旁边一根手臂粗、半人高的烧火棍!没有丝毫犹豫,林墨抡圆了胳膊,将那根沉重的烧火棍,对着破铁锅那锈迹斑斑的锅底,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敲了下去!
“咣——!!!!!”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洪钟炸裂般的巨响,骤然在死寂的村发!
这声音是如此巨大,如此突兀!它粗暴地、蛮横地撕裂了那诡异的丝竹声、沉闷的鼓点、苍老的唱腔!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每一个控的村民耳边!也炸响在槐树后那个操控者的耳边!
嗡——!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尖锐刺耳的丝竹声戛然而止!
那沉闷的鼓点骤然中断!
那苍老沙哑的唱腔像被掐住了脖子,硬生生卡住!
那七具疯狂舞动的血色皮影,动作猛地一僵,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瞬间停止了舞动,软塌塌地挂在树枝上!
而那些如同提线木偶般舞动、眼神空洞的村民们,身体齐齐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那些灰白无神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放大!他们脸上痛苦地扭曲起来,仿佛正在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狗娃娘更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溺水获救般的倒抽冷气声!
“谁?!坏我好事!”槐树后,传来一声惊怒交加、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厉喝!那声音干涩刺耳,带着被强行打断的暴怒!
几乎就在同时!
“吱——!”
一道灰色的闪电从林墨脚边的阴影里猛地窜出!正是阿圆!
小家伙的目标并非槐树后的人影,而是那七具挂在树枝上、暂时失去控制、关节处还镶嵌着糖人的血色皮影!它的速度快得惊人,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就扑到了最近的一具皮影下方!它没有去攻击皮影本身,而是对准了连接皮影手臂和躯干关节处、那根在月光下几乎看不见、却隐隐泛着血光的……细丝!
那细丝极其坚韧,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阿圆毫不犹豫,张开小嘴,露出那剩下的一颗半门牙,对准那根血色的细丝,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嘣——!”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崩断声响起!
那根连接着皮影手臂的血色细丝应声而断!
断裂的瞬间,那根细丝如同活物般猛地一缩,断口处竟然爆出一小团幽绿色的磷火!磷火无声地燃烧着,散发出冰冷刺骨的气息!
“吱吱!”阿圆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磷火吓了一跳,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小爪子被那冰冷的火焰燎到一点,疼得它龇牙咧嘴,发出一声痛叫。但它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中凶光一闪,忍着痛,再次扑向另一具皮影的连接处!
槐树后的人影显然没料到除了那声震破魔音的巨响,还有一只速度如此之快、目标如此刁钻的老鼠!他(她)发出一声更加愤怒的尖啸:“孽畜!找死!”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响起!几点寒芒如同毒蛇吐信,撕裂空气,瞬间射向正在撕咬第二根血丝的阿圆!那寒芒细如牛毛,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色泽,显然淬有剧毒!
是毒针!
“阿圆小心!”林墨看得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己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
嗡——!!!
林墨胸口的玉佩,仿佛被这浓烈的杀机和邪气彻底激怒!一股滚烫灼热的气息瞬间爆发!玉佩内部那些玄奥的混沌道纹骤然亮起!一道温润却蕴含着磅礴力量的清光,如同水波般瞬间扩散开来,形成一个薄薄的光罩,堪堪将林墨和他脚边不远处的阿圆笼罩在内!
“叮叮叮叮!”
数声极其细微的脆响!那几枚淬毒的细针射在清光光罩上,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瞬间被弹飞出去,无力地跌落在地!
阿圆借着这瞬间的缓冲,成功咬断了第二根血丝!又一小团幽绿磷火爆开!
槐树后的人影显然没料到林墨身上竟有如此护身之物,惊疑地“咦”了一声。
就在这时,借着清光光罩的光芒和月光,林墨终于看清了槐树后走出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身形瘦高、穿着宽大黑色斗篷的身影。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光洁的、没有一丝胡须的下巴和一张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最让人心悸的是,他(她)的脸上,戴着一张……空白的、没有任何五官的面具!
那面具材质非金非木,光滑惨白,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
“千面郎君……”林墨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号!那个在青石村制造了多起诡异失踪和死亡事件的邪修!那个用“贺寿帖”操控姻缘线害人的魔头!他竟然真的出现了!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哼!倒是小瞧了你!竟有如此护身之物!”空白面具下,传来那干涩刺耳的声音,带着一丝忌惮和更深的恼怒。他(她)说话时,林墨注意到,在那人微微抬起的下巴下方,喉结的位置,隐约可见一个深青色的刺青图案——那是一只展翅欲飞、形态诡异、线条扭曲的……青铜蝴蝶!
千面郎君似乎并不打算恋战。他(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开始痛苦呻吟、眼神逐渐恢复一丝清明的村民,又扫过被阿圆咬断两根血丝后显得更加僵硬的两具皮影,最后落在林墨身上,那空白的面具仿佛能透出冰冷的杀意。
“坏我好事……小子,我记住你了。”千面郎君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滑腻,“这青石村,迟早是我囊中之物!你,还有你的老鼠,等着瞧!”
话音未落,千面郎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晃,斗篷翻飞,整个人瞬间融入了老槐树后更加浓重的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原地几缕淡淡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黑烟缓缓飘散。
随着千面郎君的消失,那笼罩在林墨和阿圆身上的清光光罩也瞬间敛去,胸口的玉佩恢复了温凉,但那股灼热的悸动感依旧残留。
“噗通!” “哎哟!”
那些控的村民,失去了魔音的牵引,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纷纷软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和迷茫的呓语。狗娃娘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似乎还没完全从噩梦中清醒。
阿圆也停止了撕咬,警惕地竖起耳朵,小鼻子快速翕动,确认那危险的气息确实远离了。它这才低头,用没受伤的小爪子轻轻碰了碰刚才被磷火燎到的另一只爪子,疼得“吱”了一声,委屈巴巴地看向林墨。
林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他看着狼藉一片的村口,看着惊魂未定的村民,看着挂在槐树上那七具失去光泽的血色皮影,再低头看看自己胸口的玉佩和脚边受伤的阿圆……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风暴,显然才刚刚开始。千面郎君临走时那充满恶毒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林墨的心头。他蹲下身,轻轻抱起阿圆,目光却落在了刚才千面郎君消失的地方,地面上似乎遗落了什么东西。
在月光下,一个小小的、闪着金属幽光的物件,静静地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