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主宅的书房，厚重的红木门隔绝了楼下隐约传来的悠扬乐声。空气里弥漫着雪茄、昂贵皮革和纸张陈腐的气息，混合成一种属于权力与金钱的独特味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夜景，灯光点缀，静谧奢华，却像一幅冰冷的画。
沈砚舟站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前，背脊挺首，像一柄被强行收入鞘中的利剑。他身上昂贵的定制西装掩盖了手腕处被袖口遮住的淤痕，却遮不住眉宇间深重的疲惫和眼底那片化不开的阴霾。西装面料挺括，却像一层沉重的铠甲，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书桌后，沈崇山坐在高背真皮座椅里。灯光勾勒出他威严的侧脸轮廓，鬓角染霜，法令纹深刻，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审视着自己的儿子。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失望，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
“看看你！”沈崇山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打在凝滞的空气上，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星辰动力’项目第三阶段的推进报告！效率低下，关键节点一再延误！你消失的这段时间，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沈家的基业，是让你这样随意挥霍的吗？”他将文件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砚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口腔里弥漫开熟悉的血腥味。他想解释，解释莫天启的实验室，解释那场几乎将他撕碎的电击，解释那个混乱的时空穿越……但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他能说什么？说自己是能操控时间的怪物？说他为了一个酷似亡妻的孤女差点暴露能力？父亲只会把他当成疯子，或者更糟，当成另一个需要“处理”掉的麻烦。
“对不起，父亲。”最终，他只能低下头，声音干涩，“是我的疏忽。我会亲自跟进，确保项目按时完成。”
“疏忽？”沈崇山冷哼一声，手指敲击着桌面，“一句疏忽，能挽回多少损失？能堵住董事会那些老狐狸的嘴？能平息外面那些等着看沈家笑话的风言风语？”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沈砚舟苍白的脸，“林家那边，薇安替你遮掩了不少。你该庆幸，你还有个识大体、顾大局的未婚妻！”
“识大体”、“顾大局”。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沈砚舟的心脏。他眼前闪过林薇安在后巷里那张冰冷算计、咄咄逼人的脸，和她口中“伯父的命”的威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他强迫自己压下那汹涌的恨意和屈辱。
“是，薇安……帮了很多忙。”沈砚舟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沈崇山似乎对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稍微满意了些，但语气依旧严厉：“记住你的身份，沈砚舟。你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你的婚姻，你的行为，都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它关系到整个沈氏帝国的未来！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和莫名其妙的情绪，给我拿出点沈家继承人的样子来！”
“是。”沈砚舟再次低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还有，”沈崇山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具压迫感，“莫教授那边……最近似乎对你的‘状况’很关心。”他刻意加重了“状况”二字，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沈砚舟的皮囊，看清他深藏的秘密，“他可是我们集团最重要的科研合作伙伴。无论你之前因为什么‘失踪’，以后，离他远点。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关于你和他的、不好的传闻。明白吗？”
莫天启！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沈砚舟的西肢百骸！实验室的束缚带、刺鼻的消毒水味、撕裂灵魂的电击、莫天启那如同观察标本般的冰冷眼神……所有被强行压下的恐惧和愤怒瞬间被点燃！他猛地抬起头，眼底赤红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父亲！莫天启他……”
“够了！”沈崇山厉声打断他，脸上是不容置喙的威严，“我不想听任何理由！我只看结果！处理好你自己的事，处理好和薇安的关系，处理好‘星辰动力’！其他的，不该你管的，不要问，不要碰！出去！”
最后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逐客令。
沈砚舟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看着父亲那张被权势和岁月刻下深深沟壑、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席卷了他。在父亲眼中，他或许只是一个需要被修正的、不合格的继承人，一个维系家族利益的工具。至于他经历了什么，在想什么，根本不重要。
他僵硬地转身，挺首的脊背像一块随时会崩裂的钢板，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沉重的红木门。推开门，门外辉煌的灯光和隐约的谈笑声涌了进来，像一片温暖的假象，瞬间将他吞没。
***
楼下的宴会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悠扬的小提琴声流淌在空气中，掩盖了无数虚伪的寒暄和暗流涌动的算计。这里是沈家的主场，是名流汇聚的舞台。
沈砚舟的身影出现在旋转楼梯口，瞬间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那些目光带着探究，带着审视，带着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或谄媚讨好。他强迫自己挺首腰背，脸上挂起一层毫无破绽的、属于沈家继承人的标准微笑。这微笑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覆盖了眼底所有的疲惫、痛苦和空洞。
“砚舟。”一个温柔得滴水不漏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林薇安如同精准计算过时间一般，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身边。她换了一身银灰色的曳地长裙，剪裁完美地勾勒出窈窕的身段，颈间一条璀璨的钻石项链熠熠生辉，衬得她肌肤胜雪，光彩照人。她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甜蜜而依赖的笑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沈砚舟的臂弯。
沈砚舟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如铁。隔着昂贵的西装面料，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林薇安指尖的冰凉和那不容抗拒的力量。她的靠近，带来一阵清雅的香水味，却让他胃里翻腾的恶心感更加强烈。这亲昵的姿态，在旁人看来是郎才女貌、情深意浓，对他而言，却是最赤裸的枷锁和最恶毒的讽刺。
“怎么和伯父谈了那么久？累了吧？”林薇安微微仰头看他，眼神温柔似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宾客听到，“伯父也是关心你。项目上的事情，我们一起努力，总会解决的。”她的话语体贴入微，字字句句都在为他“解释”，为他“解围”，将他牢牢地绑在她精心编织的“贤内助”形象里。
沈砚舟感觉到无数目光聚焦在他们挽在一起的手臂上。他几乎能听到那些无声的议论：看，沈少还是离不开林小姐！林家这次真是帮了大忙！沈林联姻，稳了！他强忍着甩开这只冰冷手臂的冲动，脸上那僵硬的笑容几乎要碎裂开。
“嗯。”他只能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喉咙干涩发紧。
林薇安似乎很满意他的“配合”，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她挽着他，像展示一件完美的战利品，在宾客间从容游走。她与人寒暄，谈笑风生，言辞得体，八面玲珑，将沈家未来女主人的风范展现得淋漓尽致。每一次她微微侧头，向沈砚舟投来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每一次她状似无意地轻抚他手臂的动作，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宣示和冰冷的警告：记住你的身份，记住我们的交易。
沈砚舟感觉自己像一个控的木偶，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做出各种符合“沈少”身份的动作和表情。他麻木地举杯，回应着各种虚伪的祝贺和试探，灵魂却像抽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冰冷地俯视着这荒唐的一切。手腕被束缚带勒出的旧伤在西装袖口的摩擦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真实的处境。父亲的训斥、林薇安的掌控、莫天启的阴影、还有……苏晨那双惊恐的眼睛……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疯狂撕扯。
就在这时，一个侍者端着托盘经过，上面是盛满香槟的水晶杯。林薇安优雅地取过两杯，将其中一杯递到沈砚舟手中，红唇凑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笑开心点，砚舟。大家都在看着呢。别忘了……你的小蝴蝶，现在可正‘享受’着旧城区的安宁呢。”她刻意加重了“享受”二字。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嗡——
一股难以抑制的暴戾情绪猛地冲上沈砚舟的头顶！苏晨惊恐的脸、便利店惨白的灯光、那个黑衣男人黏腻冰冷的注视、玻璃爆裂的巨响……所有画面轰然炸开！他握着香槟杯的手指猛地收紧！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被沈砚舟自己清晰捕捉到的碎裂声响起！水晶杯那细长脆弱的杯脚，竟在他失控的指力下，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缝隙！冰凉的酒液微微晃动，折射出破碎的光芒。
几乎是同时！
“嗡——嗡——嗡——”
他西装内侧口袋里的私人手机，发出了持续不断的、沉闷而急促的震动！这震动来得如此突兀，如此猛烈，像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被塞进了口袋里，隔着衣料狠狠撞击着他的肋骨！
沈砚舟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向了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失序地擂动起来！
是她！一定是苏晨！
他给她设置的是最高优先级的特殊震动提醒！只有她的号码打来，才会这样震动！而且是在这个时间，这种频率……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伪装和忍耐！沈砚舟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碎裂！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西装口袋的位置，身体控制不住地绷紧，眼神里瞬间爆发出无法掩饰的惊惶和急切！
林薇安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他手臂肌肉的瞬间绷紧和身体的僵硬。她脸上的完美笑容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她顺着沈砚舟的目光，也瞥向了他震动的口袋，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和更深的怒意。
“砚舟？”林薇安的声音依旧温柔，挽着他的手臂却如同铁钳般骤然收紧！尖利的指甲隔着西装布料，狠狠地掐进了他的皮肉里！那力道之大，带着一种刻骨的警告和惩罚！
钻心的疼痛从手臂传来，却远不及心底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焦灼！沈砚舟猛地抬头，撞上林薇安那双瞬间变得冰寒刺骨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写着：你敢动一下试试！
周围宾客的目光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对“璧人”之间气氛的微妙变化。窃窃私语声隐约响起。
“沈少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
“好像……在看手机？”
“林小姐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口袋里的手机还在疯狂地震动着，像垂死挣扎的求救信号，每一次震动都狠狠敲在沈砚舟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苏晨惊恐的脸、破碎的玻璃、刺耳的刹车声……与眼前林薇安冰冷警告的眼神、宾客们探究的目光、父亲书房里严厉的训斥、莫天启实验室的惨白灯光……所有画面和声音疯狂地交织、碰撞、爆炸！
理智的弦，在巨大的内外压力下，在苏晨那无声却无比清晰的求救信号中——
砰然断裂！
“放开！”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嘶哑咆哮，猛地从沈砚舟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手臂猛地一甩！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林薇安猝不及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力量狠狠甩开！她穿着高跟鞋的身体踉跄着向后倒去，撞在身后一个端着托盘的侍者身上！
“哗啦——！”
托盘上的酒杯、点心碟稀里哗啦摔了一地，碎片和食物残渣飞溅！刺耳的碎裂声和女人的惊呼声瞬间压过了悠扬的小提琴声！
整个宴会厅，死寂一片。
所有目光，震惊、错愕、难以置信地聚焦在场地中央——
沈砚舟看也没看被他甩开、狼狈扶着柱子才站稳、脸色瞬间煞白扭曲的林薇安。他像一头彻底挣脱了牢笼的困兽，猛地掏出西装内袋里那个疯狂震动的手机！屏幕上，那个他从未存过却烂熟于心的号码，正疯狂地跳动着！
他看也没看周围凝固的、如同石化般的宾客，看也没看父亲沈崇山从书房门口投射过来的、震惊而暴怒的目光，更无视了林薇安那双几乎要喷出毒火的、怨毒到极致的眼睛！
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灵魂，都被那个跳动的号码死死攫住！
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沈砚舟的手指带着剧烈的颤抖，狠狠地按下了接听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