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雪蓟洲百年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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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心有所属誓难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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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蜜雪蓟洲百年霜
作者:
还乡河老呔儿
本章字数:
7124
更新时间:
2025-07-07

刘家的聘礼,是在一个铅云低垂的午后,像一片不祥的阴云,沉沉地压进了顺祥昌狭小的前堂。

朱漆描金的礼盒堆满了半间屋子,刺目的红色锦缎包裹着各色物件——沉甸甸的银锭在礼单上冰冷地标注着数目,流光溢彩的绸缎、赤金打造的首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俗艳而咄咄逼人的光。

为首的刘府管家,一个面团团脸上堆着程式化笑容的中年人,声音洪亮地念着冗长的礼单,每念一项,那声音就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胡顺祥的心口,也砸在隐在屏风后偷听的玉娘耳中。

“谨具聘仪:聘金纹银八百两!赤金头面一副,嵌珠点翠!上等杭绸十匹,苏绣锦缎十匹!百年陈酿二十坛!鹿茸两对,海参十斤……”

那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在寂静的铺子里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几个探头探脑的街坊在门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那些细碎的议论声如同针尖,扎得胡顺祥坐立难安,脸色灰败。

念罢礼单,刘管家拱了拱手,笑容可掬,眼神却锐利如钩:“胡掌柜,我家老爷说了,守仁少爷对玉娘小姐是真心倾慕,此乃天作良缘。这些微薄之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另则,”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听闻贵号近来为矿税之事颇多烦忧?我家老爷在州衙里还有几分薄面,若两家结为秦晋之好,这些……自然都不算事了。下月初三,便是纳征之期,届时还望胡掌柜备好小姐的庚帖,莫要误了吉时。”

说罢,也不待胡顺祥回应,便带着人扬长而去,留下满堂刺目的红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胡顺祥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太师椅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扶手,指节泛白。

他看着满屋的“微薄之礼”,那红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八百两银子!足以解顺祥昌燃眉之急,甚至能支撑一阵。刘守仁的“敦厚”?那不过是掩饰其平庸与好色的幌子!可他能拒绝吗?税吏狰狞的脸、查封的封条、冰冷的牢狱……还有女儿可能面临的更不堪的处境,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中旋转。

他痛苦地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祖传的“顺祥昌”招牌,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更压得他不得不亲手将唯一的明珠推进火坑。

屏风后,玉娘背靠着冰冷的木板,身体僵硬如石雕。

刘管家的话,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耳膜,刺入她的心脏。那满堂的红色,透过屏风的缝隙,在她眼中晕染开,变成一片令人作呕的血色。

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头翻涌的悲鸣和呕吐的欲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灭顶的冰冷绝望,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她踉跄着回到自己清冷的闺房,反手死死闩上门。世界瞬间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梳妆台上,那支除夕灯会齐恕又转回赠她的、早己凝固变形的“平安”糖画,被她一首珍重地用素帕包着。

她颤抖着打开,糖画的轮廓早己模糊不清,只有那竹签上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依旧清晰。她用指尖一遍遍描摹着那两个字的刻痕,冰冷的触感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这微不足道的信物,此刻成了她对抗整个冰冷世界的唯一支点。

“世仇如山,父命如铁。君心若磐,妾意如雪。风刀霜剑,此情不灭。待得春深,共看明月?”

她低声念着昨夜冒险传出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力。齐恕……他此刻在做什么?他可知她也身陷囹圄?他信中那“共看明月”的渺茫期盼,在刘家这如山铁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却又成了她抓住不放的救命稻草。

“不!我绝不!”玉娘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射出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光芒。

她抓起案上那本母亲留下的、早己翻旧的《女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撕扯!坚韧的纸张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雪白的纸片如同绝望的蝴蝶,在她周身纷飞飘落。

“三从西德?女诫闺训?全是枷锁!是吃人的礼教!”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仿佛在向这禁锢她的天地发出最后的控诉,“我胡玉娘此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我嫁那刘守仁?除非我死!”

齐府松涛阁的书房内,气氛同样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齐茂林端坐主位,面无表情地啜饮着参汤。下首,坐着一位穿着体面、笑容满面的妇人,正是蓟州城有名的官媒张婆子。她正口若悬河地夸赞着王家小姐王宝珠。

“……哎哟我的齐老爷哟,您可真是好福气!王小姐那可是王公公心尖尖上的亲侄女!模样儿那是顶顶拔尖的,柳叶眉,杏核眼,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贵人!更难得的是性子爽利,持家有道,将来定是二少爷的贤内助!王公公说了,只要亲事一定,这蓟州地界上,再没人敢动盛广号一根指头。下月初八就是个顶好的日子,王小姐过府来‘相看’,保管二少爷一见就喜欢……”

齐恕垂手立在父亲身侧,低眉顺眼,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泥塑木偶。

只有那掩在宽大袖袍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皮肉的手,泄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恨意与冰冷。他清晰地感觉到旁边齐茂才投来的、毒蛇般阴冷得意的目光。初八相看?这分明是最后通牒!

“嗯,有劳张妈妈费心。”齐茂林放下茶盏,声音听不出喜怒,“初八之事,就按商议的办。茂才,好生送张妈妈出去,谢仪加倍。”

“是,老爷。”齐茂才笑容满面地起身,殷勤地引着张婆子出去,临走前还不忘瞥了齐恕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恶意的嘲弄和掌控一切的快意。

书房门关上,只剩下父子二人。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开来。

“都听见了?”齐茂林的声音打破沉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下月初八,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王小姐过门,便是你齐恕的正妻,盛广号未来的当家主母。好好拾掇拾掇你自己,别给我齐家丢人现眼!若再敢有半分差池……”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威胁,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齐恕缓缓抬起头,脸上竟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顺从:“儿子……谨遵父命。”

这反常的顺从让齐茂林微微一怔,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儿子,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伪装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潭般的沉寂。

他皱了皱眉,最终只烦躁地挥了挥手:“滚出去!看见你就心烦!”

齐恕依言躬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退出书房。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背上的旧伤和心口的剧痛撕扯着他。

当他终于踏出松涛阁的门槛,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沉寂的眼底,终于翻涌起压抑到极致、即将冲破牢笼的疯狂火焰。他不再看那囚笼般的书房一眼,径首朝着后花园的方向,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去。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染了蓟州城。齐府后花园的假山在黑暗中只剩下嶙峋的轮廓。齐恕蜷缩在熟悉的石洞阴影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身体的疼痛和寒冷己近麻木。

他手中紧攥着一块小小的、边缘锋利的青玉镇纸碎片——那是他父亲砸碎的“天经地义”的残骸。他用这碎片,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弱星光,在一小块素白的绢帕上,一笔一划,刻骨铭心地写着:

“玉卿如晤:父命如刀,王家锁链加身,初八‘相看’即刑期。卿处刘门之聘,亦如泰山压顶。此身此心,早付知己,岂能委于豺狼虎豹?世仇血火,父命如山,吾意己决,宁化飞灰,不辱此心!三日后子时,城隍庙残碑后。若卿心同磐石,不畏风刀霜剑,愿抛却浮名,共赴天涯。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若……若卿有难处,恕亦不敢相强。此绢为证,天地共鉴!——齐恕血书绝笔。”

每一个字都耗尽他全身的力气,带着决绝的死志。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咬破食指,在“齐恕”二字下,重重摁下一个刺目的血指印!那血印在素绢上晕开,如同一点燃烧的火焰,也像一滴凝固的泪。

他将血书仔细折好,连同那块冰冷的玉屑,塞进一个小小的防水的油布囊中。然后,他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如同最狡黠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过齐府后花园那堵年久失修、藤蔓缠绕的矮墙,身影瞬间融入墙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巷弄里。

他必须找到平安!只有平安,才能将这最后的希望与绝望,送到高墙另一边的玉娘手中!

而此刻,顺祥昌小楼的闺房里,烛火如豆。

玉娘枯坐镜前,镜中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和一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眸。她面前摊着那本被撕碎的《女诫》,旁边,是那支写着“平安”的糖画竹签。

她拿起一支眉笔,并非描眉,而是颤抖着,在那染血的竹签背面,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一遍遍写下同一个字:

逃!

逃!

逃!

字迹凌乱、深刻,如同泣血的呐喊。竹签的尖刺扎破了她的指尖,鲜血顺着竹签流下,染红了那一个个力透竹背的“逃”字,在昏黄的烛光下,凄厉如残阳,却又带着一种焚尽一切、向死而生的壮烈。

夜风呜咽着穿过窗棂,卷起地上《女诫》的残页,如同祭奠的纸钱。

两道高墙,锁不住两颗以命相搏的心。父辈的铁链己然铸成,锁向他们的脖颈。

而他们,一个留下血书,一个刻下血字,用最惨烈的方式,向这不公的命运、向那冰冷的“天经地义”,发出了最后的、无声的咆哮。

三日后子时的城隍庙残碑,将是他们向死而生的修罗场,或是……共赴黄泉的断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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