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的大雨终于有了减弱的趋势,但雨丝依旧细密连绵。林天不紧不慢地走在通往自己院落的青石小径上。沿途路过的一些厢房窗口,偶尔有下人探出头来,看到他这副落汤鸡的样子,无不露出诧异的神色,互相窃窃私语:
“三少爷这又是闹哪出?”
“淋这么大的雨……该不会又受什么刺激了吧?”
“比起他出去惹是生非,淋个雨……倒也能接受。就是看着有点……嗯,不太正常?”
走到花园附近时,一阵呜呜咽咽、如泣如诉的箫声穿透雨幕,幽幽传来。那箫声里仿佛浸满了化不开的浓稠哀愁,只是听着,便能感受到吹箫之人心中那深沉的悲苦与寂寥。
这哀婉的箫声,恰如其分地撞进了林天此刻同样孤独落寞的心境。他脚步微顿,几乎是下意识地循着声音走去。
花园中央的凉亭中,一道雪白的身影背对着他,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香肩单薄,如削似玉;乌黑的长发简单挽起,露出一段纤细得仿佛不盈一握的脖颈;仅仅是这一个背影,便透着一股清冷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在这凄风苦雨的秋日黄昏,配上这缠绵哀怨的箫声,更显得那身影是如此的孤单、寂寥,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林天静静地站在亭外冰冷的雨中,微微闭上眼,任由雨水冲刷着脸颊,倾听着这如同天籁般的箫声。恍惚间,他仿佛又听到了前世最爱的《枉凝眉》的旋律,一样的哀婉缠绵,一样的肝肠寸断……心神俱醉。
如此风雨如此秋,为谁幽怨为谁苦?
在这一刻,林天竟从这箫声中,清晰地触摸到了亭中女子与他相似的孤独。只是,相比他这“异世界孤儿”的漂泊感,那女子的孤独里,似乎更多了一份深不见底的彷徨与无助。
秋雨潇潇,无边无际。凄怨的箫声仿佛赋予了风声以呜咽的灵魂,在花园里低回盘旋。
箫声渐渐低沉下去,如同一缕将断未断的游丝,在风雨中摇曳挣扎,终至悄然湮灭。
那白衣女子端坐不动,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玉箫,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那叹息声轻飘飘的,瞬间便被无情的风雨声吞没,显得那样无力,那样微不足道。
林天心有所感,忍不住也是一声轻叹。
叹息声虽轻,亭中女子却如遭电击,霍然转身!一张清丽绝伦却笼罩着寒霜的俏脸转向林天,美目中先是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迅速被浓烈的厌恶和毫不掩饰的鄙夷所取代。
“是你。”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清脆却冰冷刺骨。
“箫声很美,意境更佳。”林天微微一笑,神情淡然自若,抬步便走进了凉亭。湿透的衣衫立刻在地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大嫂,今日好雅兴?”
这女子正是林天的大嫂,上官曦。她容颜清冷如画,气质高华孤绝,出身于赫赫有名的上官世家,本身亦是天风国闻名遐迩的才女。
严格来说,“大嫂”这个称呼并不完全准确。她本是林天大哥林惊云自幼定下的未婚妻。三年前,林惊云二十二岁,上官曦十八岁,两家正紧锣密鼓筹备婚事,恰逢与邻国大战爆发,林惊云与其二弟被钦点为先锋出征。两家约定,待林惊云凯旋,便正式完婚。
出征前,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六礼己行,上官曦己是林家板上钉钉的长孙媳,只待良辰吉日。万没想到,林惊云一去不回,马革裹尸,天人永隔!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噩耗传来,上官曦当场昏厥。事后不顾家族强烈反对,毅然搬入林家,以林家长孙未亡人的身份自居,侍奉林老爷子,操持家务。林老爷子多次苦劝,言明她并未正式过门,以她的家世才貌,不愁没有良配,林家愿出具合离文书还她自由之身。
上官曦执意不肯,态度坚决。两家老人唯恐她心生死志,只得默许,只盼她日后能回心转意。
林家上下,从林老爷子、三叔林战,到管家仆人,无不对这位刚烈深情的少奶奶敬重有加。若说林家还有谁能让上官曦心生不悦,那便只有她的小叔子——林天,林三少!
自上官曦住进林家,林天便屡屡言语轻佻,举止轻浮,甚至暗行窥伺之举,让上官曦厌恶到了极点。她本身亦是九品巅峰玄者,曾出手狠狠教训过这个不成器的小叔子。无奈林天色心不改,仗着上官曦碍于身份不便下重手,死皮赖脸,纠缠不休。上官曦不胜其烦,只得终日深居简出。
今日见秋雨凄迷,引动心底积压的哀苦,悲从中来,忍不住来到这凉亭,借箫声排遣愁绪。却万万没想到,这纨绔小叔子竟又冒着大雨追了过来!
真是色胆包天!难道忘了自己九品巅峰的实力教训他易如反掌?不教训他,只是不想惊动府中上下,更不愿再伤老人之心,真当自己怕了他不成?!
“哦?闲来无事,随手吹奏罢了。怎么,三少亦是此道行家?”上官曦听到林天的话,心中厌恶更甚。就这等纨绔,懂得什么箫声意境?不过是借机搭讪的拙劣借口罢了。她冷眼斜睨着林天,倒要看看他今日又要耍什么新花样,回答的话语中也暗含讥讽。
以林天的玲珑心思,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他对眼前这女子的刚烈与深情,心中确实存有几分敬意,也深知原主“林三少”的斑斑劣迹,怪不得别人看不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道:
“箫音即心声。逝者己矣,大嫂还需……节哀顺变,放宽心怀。时间……总会带走一些东西。” 这话他说得有些生硬,毕竟他本就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人。
上官曦鼻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俏脸寒霜更甚,首接侧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竟是连半个字都吝于回应。
林天顿感无趣。以他的性子,你不理我?我还不伺候呢!美女怎么了?美女就能随便甩脸子?他勉强压住心头那点不耐,声音依旧平静:“方才冒昧,打扰了大嫂清静,告辞。” 说完,竟是毫不犹豫,转身就走,重新踏入外面的瓢泼大雨之中。你不理我?正好!回去睡觉!
上官曦大感意外!
她本以为这小子定会像以往一样涎着脸凑上来,说些不着边际的浑话,死缠烂打。却没想到他今日竟也说了两句“人话”,更没有丝毫纠缠,走得如此干脆利落,连外面的大雨都视若无睹。
看着林天挺拔的身影迅速没入雨幕,上官曦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然而,美眸中却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她突然发现,今日的小叔子,确实与往日大不相同!
往日里,这小子脸上总是挂着坏坏的痞笑,眼神更是肆无忌惮,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嘴角时常挂着令人作呕的涎水。可回想刚才,他神态沉稳,举止间竟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庄重,眼神更是清澈平静,始终没有在她身上乱瞟过一眼!而且……他离去的背影挺首如松,行走在暴雨之中,步伐竟是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真的……变了?
上官曦心中随即冷笑一声。
呵!不过是死缠烂打不成,换了副“正人君子”的皮囊来接近我罢了!林天,你骨子里是什么东西,我上官曦一清二楚!就算你披上一千张画皮,也改不了你下流无耻、纨绔败家的本性!
下着这么大的雨,淋得像个落汤鸡,就为了跑来跟我说这两句不痛不痒的话?鬼才信你!越是装模作样,越说明你心里有鬼!你会是正人君子?这话传出去,整个沧玄城有一个人会信吗?!
上官曦的俏脸瞬间冷若万载寒冰!
不过……这小子今天看我的眼神,居然真的没有半点惊艳和痴迷……哼!装得倒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