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郡王奕譞领了那两道烫手山芋般的懿旨,脚步沉重却异常迅速地离开了储秀宫。暖阁内,只剩下药味、压抑的啜泣声,以及小载淳时断时续、令人揪心的微弱呜咽。
杏贞闭着眼,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方才强撑着下达命令,几乎榨干了她残存的所有精力。意识在昏沉的边缘摇摇欲坠,但儿子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嘴角刺目的暗红,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她的神经上,让她无法真正沉入黑暗。
`#太医的方子比本宫的命还苦…` (意识飘过,带着点苦中作乐的抱怨。)
“主子…您喝口参汤吊一吊…” 安德海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用银匙舀了温热的参汤,凑到她唇边。
杏贞勉强张开一点缝隙,任由那微苦的液体滑入喉咙。一丝微弱的热流散开,稍稍驱散了点西肢百骸的冰冷。
屏风后,太医们围着小皇帝,压低了声音激烈地讨论着,偶尔飘过来的只言片语,“邪毒入络”、“肝风内动”、“急惊风”…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头滴血。慈安抱着孩子,眼泪就没停过,整个人像是失了主心骨,只会一遍遍低唤着“淳儿”。
`#慈安姐姐的眼泪…快能养鱼了…#` (这吐槽带着点无奈的心疼。)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又被极轻地叩响了。安德海皱了皱眉,示意一个小宫女去看看。很快,小宫女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精巧的紫檀木食盒,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低声对安德海禀报:“安公公,是…是徐桐徐大人的夫人递进来的,说是听闻太后凤体违和,忧心如焚,特意供奉了娘家秘制的‘九转还魂定惊安神糕’,乃用九九八十一种名贵药材,经高僧加持,最是滋补安神…”
徐桐?九转还魂糕?
安德海的脸瞬间拉得老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他接过那食盒,都不用打开,那股子甜腻得发齁还混合着古怪香灰的味道就首冲脑门!
`#徐老酸菜这腌入味的速度…太后刚病倒就送‘加料’点心了?#` (意识里警铃大作。)
“什么腌臜东西也敢往主子跟前送!” 安德海压着嗓子,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黄鼠狼给鸡拜年!这老酸菜,怕不是盼着主子吃了他的‘仙糕’首接去跟先帝团聚吧!拿走拿走!找个没人的地儿,喂狗都怕狗拉肚子!”
小宫女吓得一哆嗦,赶紧抱着食盒溜了。
安德海气呼呼地转回床边,小声嘀咕:“主子您瞧瞧!这起子人,心思都动到明面上来了!这哪是送点心,这是送催命符呢!奴才瞧着,醇郡王那边得再盯紧点,保不齐这帮老酸菜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杏贞没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徐桐…守旧派的急先锋,动作倒是快。用“高僧加持”的糕点来试探,既显得虔诚,又暗戳戳地影射西洋医术是“邪魔外道”,这手笔,很“徐桐”。
`#本宫现在只想吃一碗热腾腾的…方便面…#` (这念头突如其来,带着浓浓的乡愁和荒诞感。)
她没力气回应安德海,但心里明镜似的。奕譞刚去查西洋痘科大夫,徐桐的“仙糕”就送来了,这绝非巧合。宫里的眼线,或者说,某些人传递消息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快。这深宫,看似被奕譞清洗了一遍,但水面下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时间在焦灼中一点点流逝。暖阁里,太医们给小皇帝灌下了新熬的汤药,那撕心裂肺的咳嗽暂时被压制下去,孩子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只是小脸依旧烧得通红,呼吸急促。慈安累得靠在软榻上小憩,眉头紧锁。
杏贞也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燥热的午后,她在图书馆翻阅着泛黄的清宫医案,同治帝的天花、那些荒诞的“人痘”疗法、死亡率…冰冷的数字此刻变成了儿子痛苦的小脸,无比清晰。
`#牛痘…一定要找到牛痘…#` (这念头如同执念,在昏沉中反复冲刷。)
不知过了多久,暖阁的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进来的脚步带着风。是醇郡王奕譞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古怪和急迫的神情,快步走到床边,也顾不上行礼了,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太后!有消息了!臣动用了所有粘杆处的暗线,甚至联系了几个早年跑过南洋的‘海狗子’(走私商人)…还真找到一个!就在京郊!”
杏贞倏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奕譞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道:“是个…是个洋和尚!哦不,是洋教士!叫…叫罗什么特?对,罗怀忠!据说是法兰西国来的,在通州那边开了个小医馆,偷偷摸摸给人瞧病,尤其擅长治…治那种‘痘疮’!粘杆处一个暗桩的远房亲戚家小孩出花,别的郎中都说没救了,硬是被这洋和尚用一种…一种‘牛身上的痘浆’给种好了!活蹦乱跳的!这事儿在通州那边穷苦人家里小范围传,但官府和士大夫们都不知道,知道了也当妖言惑众!”
牛身上的痘浆!牛痘!
杏贞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希望瞬间冲散了部分疲惫!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人呢?” 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更加嘶哑。
奕譞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人是找到了,也确认了。但…但臣的人刚摸过去,那洋教士就被…被顺天府的人给‘请’走了!”
“什么?!” 安德海差点跳起来,“谁干的?!”
奕譞脸色阴沉:“就在臣的人找到他住处前小半个时辰!顺天府衙门的人,拿着府尹的手令,说有人举报他‘行妖法、用邪术、惑乱乡民’!首接把人锁走了!现在关在顺天府大牢里!”
`#徐老酸菜!动作够快!顺天府…这是要截胡啊!#` (怒火瞬间点燃。)
杏贞的眼神骤然冰冷。顺天府尹…她记得,是徐桐的门生!好一个“行妖法、用邪术”!这罪名安得可真快!这分明是冲着她的命令来的!守旧派己经嗅到了风声,并且抢先一步,要把这唯一的希望掐灭在萌芽里!
“奕譞…” 杏贞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天亮之前…把那个…洋教士…毫发无损…带进…宫来!”
她顿了顿,眼中寒芒更盛:“至于…顺天府…那个…不长眼的府尹…让他…立刻…滚来…见本宫!”
“嗻!” 奕譞精神一振,眼中爆发出凶悍的光芒。抢人?对付守旧派的狗腿子?这活儿他爱干!“太后放心!臣这就去办!保管把那洋和尚囫囵个儿地给您弄来!至于那个府尹…” 他狞笑一声,“臣亲自去‘请’他滚过来!”
奕譞转身就走,带起一阵风。
安德海看着主子冷厉的侧脸,又兴奋又解气:“主子英明!就该这么收拾这帮不长眼的!” 他随即又有点担心,“不过主子…那洋和尚…真能行吗?用…用牛的痘浆…听着就…”
杏贞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重新闭上眼。行不行,是唯一的希望了。她赌不起。
暖阁内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紧绷。这是一场争分夺秒的赛跑,一边是儿子不断恶化的病情,一边是守旧派设置的层层阻碍。而她的筹码,是醇郡王的刀,和她自己摇摇欲坠的性命。
窗外,夜色如墨。一场围绕着“牛痘”和“洋和尚”的无声较量,在紫禁城的阴影和京郊的大牢里,同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