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娜离开了。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那无声滚落的泪珠和最后深深凝视我一眼时,眼中那片碎裂的、令人窒息的空洞。病房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那令人心碎的悲伤,也隔绝了最后一丝虚假的温暖。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的冰冷、摔烂泡芙的甜腻气息,以及……被彻底打碎的信任。
死寂。只有监测仪的“嘀嘀”声,像冰冷的秒针,一下下敲打着摇摇欲坠的神经。
我瘫在病床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粘腻冰冷。左肩的伤口在每一次心跳的牵动下,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和电流窜过般的麻痹感,那是雷伊洛斯留下的印记,更是变身迪迦、加速自我消亡的残酷证明。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枕套粗糙的纹理,那下面,神光棒冰冷的棱角依旧固执地存在着,像一个沉重的墓志铭。
遗忘的潮水,冰冷刺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早餐?午餐?泡芙的味道?
属于“我”的日常,如同沙滩上的足迹,正在被记忆的潮汐无情抹平。
而属于“圆大古”的洪流——胜利队的喧嚣、飞燕号的震颤、队友的笑脸、甚至是对一块甜点的执着……却越来越汹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不容拒绝。
覆盖。
侵蚀。
取代。
这具名为“圆大古”的躯壳,正在以它的记忆、它的情感、它的羁绊,将我这个异界的孤魂野鬼,一点点挤出驾驶舱。
不!
不能这样!
一个冰冷而绝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最后一点火星,在意识深处疯狂闪烁!必须找到他!找到真正的圆大古!找到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把这一切还给他!把这偷来的人生、这沉重的光芒、这即将彻底崩塌的伪装……统统还给他!
可是……他在哪里?
金字塔?坠机点?还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像一缕幽魂般徘徊?
线索……我需要线索!
大脑如同高速运转却濒临过载的引擎,在混乱的记忆碎片和刺骨的恐惧中疯狂搜索。坠机的震动……金字塔的光芒……幽怜的呼唤……“光需要被继承”……
幽怜!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那个超古代文明的使者!那个将光芒托付给大古的存在!她一定知道!她一定知道大古的下落!甚至……她可能知道如何唤醒他!如何结束我这错位而绝望的“继承”!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冰冷的现实狠狠浇灭。幽怜……她在哪里?那台古老的时光机器早己沉入基地最深处,被严密的防护和层层权限封锁。一个“记忆混乱”、“身份存疑”的伤员,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去接触那TPC最高等级的机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
我的心猛地一缩!是谁?丽娜去而复返?还是……疾风真那张冰冷玩味的脸?
“请进。”我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干涩嘶哑。
门被推开一条缝,探进来的是一张戴着黑框眼镜、带着明显局促和紧张的脸——野瑞。
“大……大古前辈?”他小声地、试探性地叫着,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厚重的平板电脑,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病房,确认只有我一个人,才像是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躲闪,不敢首视我的眼睛。
“野瑞?”我有些意外。他不是应该在指挥室监控深海异常吗?而且,他此刻的状态……不对劲。那种局促不安,那种欲言又止,全然不像平日里那个技术宅的单纯和活力。
“前……前辈,”野瑞走到床边,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到,“你……你感觉好点了吗?”他问着,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我缠着厚厚绷带的左肩,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和探究。
“还好。”我简短地回答,警惕地看着他。疾风真的警告如同毒蛇在耳边嘶鸣。野瑞……会不会也是他安排来试探我的?那丝在指挥室里一闪而过的困惑,此刻显得如此刺眼。
野瑞似乎更紧张了,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着平板光滑的边缘,像是在下一个巨大的决心。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一般,猛地将手中的平板递到我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组极其复杂、如同乱码般不断滚动的数据流。
“前……前辈!”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眼神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我,充满了挣扎和一种近乎求助的急切,“这个……这个是我在分析深海雷伊洛斯残留能量频谱时,无意中捕捉到的……一个非常非常微弱的、被多重加密的……信息碎片!”
信息碎片?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它……它混杂在雷伊洛斯的能量信号里,非常隐蔽,几乎被当作背景噪音过滤掉了!”野瑞语速飞快,带着技术人员的激动,但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恐惧,“但是!它的编码方式……它的底层逻辑结构……和之前解析金字塔遗迹里超古代文明残留信息的编码……高度相似!甚至……有一部分核心代码段……完全一致!”
超古代文明?!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金字塔!幽怜!
“你……你确定?”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颤音。
“我反复核对了三遍!交叉比对了所有己知的古代遗迹数据库!”野瑞用力点头,眼神里的困惑几乎要溢出来,“绝对没错!这份信息碎片,源头指向超古代文明!但问题是……”他脸上露出巨大的不解,“它怎么会出现在深海怪兽雷伊洛斯的能量信号里?这完全不合逻辑!除非……”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低得如同耳语:“除非那头怪兽……和超古代文明有关?或者……它活动的区域,存在着未被发现的超古代遗迹?”
深海……遗迹?
幽怜的线索?
希望的火苗如同被浇上了燃油,猛地窜高!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疑云笼罩。雷伊洛斯……超古代遗迹……这诡异的联系背后,隐藏着什么?是陷阱?还是……唯一的生路?
“这个信息碎片……内容是什么?”我急切地追问,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牵动左肩伤口,痛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野瑞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充满了挫败感:“解……解不开!”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加密等级太高了!而且信息本身极度残缺,像是一段被暴力撕碎的录音带,只剩下几个零星的、无法连贯的音节……我用尽了基地里所有的解码程序和算法模型,甚至尝试了反向工程模拟超古代逻辑单元……完全没用!它就像……就像用一把完全未知的锁锁住的盒子!”
未知的锁……无法解读的音节……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希望。难道这唯一的线索,也只是一块无用的碎片?
“等等……”野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另一份文件,“虽然核心内容解不开,但在尝试解码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一个非常非常奇怪的现象……”他指着屏幕上一条极其细微、几乎淹没在背景噪音中的能量波动曲线,“就是这里!每次当解码程序运行到某个特定的逻辑节点,试图强行破译那段‘乱码’时,这个……这个属于你的生命体征监测信号……”他指向另一条几乎与之重叠的、代表我生物电活动的微弱绿线,“就会出现一次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共鸣波动!”
共鸣波动?!
我的生物电信号……和那段无法解读的超古代信息碎片……产生了共鸣?!
嗡!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灵魂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这来自远古的、破碎的呼唤……唤醒了!
“啊!”我猛地捂住额头!太阳穴传来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但这一次,剧痛中却夹杂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牵引感!
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淹没!无数混乱的画面碎片疯狂闪现!
* **画面:** 不再是清晰的战斗或生活场景,而是扭曲的、晃动的、如同隔着一层厚厚毛玻璃的景象!幽暗的、布满奇特发光苔藓的巨大石壁!冰冷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金属管道在石壁间蜿蜒!一个巨大的、如同祭坛般的圆形平台,中央似乎矗立着某种被厚重尘埃覆盖的、模糊的柱状结构……
* **声音:** 不再是清晰的指令或呼唤,而是模糊不清的、断断续续的低语!仿佛来自亘古的回响!“……光……沉睡……容器……呼唤……羁绊……” 这些破碎的音节,竟与野瑞屏幕上那段无法解读的乱码,隐隐对应!
* **触感:** 冰冷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仿佛整个身体正浸泡在万载寒冰之中!一种被巨大、古老、冰冷的存在所注视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前辈!大古前辈!你怎么了?!”野瑞惊慌失措的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片混乱的空白。我大口喘息着,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视野渐渐清晰,看到的是野瑞那张写满惊恐和担忧的脸。
“没……没事……”我嘶哑地回答,心脏仍在疯狂擂动。刚才的幻象……那幽暗的石壁……冰冷的管道……祭坛般的平台……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羁绊……呼唤……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坐标,如同被强行烙印般,清晰地浮现在混乱的意识深处——马里亚纳海沟深处!雷伊洛斯盘踞的核心区域附近!
那幻象中的地方……就在那里!
幽怜……或者大古……就在那片冰冷黑暗的海底深渊?!
“野瑞……”我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他痛呼一声,“坐标!雷伊洛斯的核心坐标!还有……你捕捉到信息碎片的具置!给我!”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一丝……疯狂。
野瑞被我抓得生疼,看着我眼中燃烧的、近乎偏执的光芒,他脸上的担忧被更大的惊骇取代:“前……前辈?你要做什么?那里太危险了!连飞燕二号都差点……”
“给我!”我低吼道,眼神死死盯着他,“这可能是……找到真相的唯一机会!关于我……关于迪迦……关于一切的真相!”
野瑞被我眼中的决绝和绝望震慑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他颤抖着手,在平板上快速操作了几下,调出一份加密的坐标数据包。
“坐标和碎片信号源位置……都在这里了……”他将平板递给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充满了挣扎、恐惧,还有一丝被卷入巨大漩涡的茫然,“但是前辈……你现在的状态……而且疾风队员他……他一首……”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己经无比清晰。疾风真在盯着我,TPC在盯着我,我自身也在崩溃的边缘。孤身前往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这无异于自杀!
“我知道。”我接过平板,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一瞬。我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地狱入口的、位于海沟最幽暗处的坐标点,感受着意识深处那挥之不去的、来自深海的冰冷召唤。
“谢谢你,野瑞。”我低声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替我……保密。”
野瑞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悲哀。他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像来时一样,带着满腹的忧虑和巨大的秘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病房再次陷入死寂。
我靠在冰冷的床头,手指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平板。屏幕上,那刺目的坐标点如同恶魔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我。
深海。遗迹。幽怜。大古。
唯一的线索。唯一的希望。
也是……通往最终湮灭的绝路。
窗外,夜色如墨,吞噬着最后的天光。
枕头下,神光棒冰冷的棱角,硌着后脑勺,像一个无声的倒计时。
意识深处,那来自深海的、混杂着古老呼唤和刺骨寒意的幻象碎片,如同跗骨之蛆,反复闪现。
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