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远航传媒的第一天,窗外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是冗长阴沉的前奏。雨欣背着包站在前台,递上身份证和offer,一旁的前台姑娘只是礼貌一笑,将她引去三楼角落里最僻静的一间办公室。
“你是新来的文案助理吧?以后汇报给内容二部的林主任。那边不会太忙,慢慢适应哈。”前台姑娘话里有种躲闪的暖意,也有流于表面的敷衍。
她顺着指点走进办公室,那是个半开放的小间,灰色隔断墙内陈旧的办公桌上堆满文件。椅背落满灰尘,上面的贴纸写着“内容组B——实习/外包工坐席”。旁边一溜桌上,插着三西台二手电脑,与主区域金属拉丝、一派现代的环境格格不入。
两个年轻女孩正靠在一起刷手机,见她进门翻了一下白眼,一人装作热情:“你就是雨欣?新来的吧?坐我旁边就行。”
她点头微笑,不安地坐下。心里清楚,在这种公司格局里,安排她来“内容组B”实则己是“职场冷宫”的信号。这里只为招新配资、文案修缮、项目收尾。工资低,活儿多,位置最偏僻,离茶水间和休息室最远。
9:30,主管林主任来了。西十出头,微胖,皮笑肉不笑:“新同事哈。这段你先跟郑姐熟悉流程——我们B组活儿多,常要加班,你年轻能吃苦,不怕累的话,公司总会看到你的。”
话音才落,几位同组同事跟着起哄:“咱组苦力多,林姐会帮你训练成‘小超人’的!”大家笑得并不善意。
上午,郑姐递过几摞文案反馈,让她一条条通读、修改。“这里全是难啃的,内容冗长、主题杂乱,你改两遍再交。”
雨欣咬牙答应,默默打开电脑,习惯性地整理快捷键、搭建文件夹。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的网络账号权限有限,管理后台只能查阅底层数据,上传操作都需郑姐传达,中层几乎没人主动帮她。
她斟酌着改稿,身后桌椅嘎吱作响,几个同事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不是说她整过失败的医美么?我网图看过,那脸吓人……原来真人没那么白,还是挺怪的。”“我觉着,咱林主任真心勇气啊,竟敢收。”
他们并未对面首言,却也不在意隔板未隔住的声音,以及她渐渐僵硬的表情。
雨欣将批评忍在肚子里,默默修完第一轮稿,交给郑姐。对方嘴角一撇:“行啊,回去再抠细节,晚上能改完再发我一遍。”
整整一上午,她窝在小隔间,对着两屏文档和26页反馈,仿佛回到无休止的训练营。
午休时间,雨欣想加入茶水间小圈,端着餐盒轻声打招呼。几个女孩交换个眼色,摆出笑脸:“哎,新来的中午喜欢吃啥?”
她谦虚答:“和大家吃一样就好。”
但三五分钟后,当她递过去自己买的外卖,几个人便齐刷刷起身,“今天想吃火锅,不带饭!”说罢脚步匆匆,茶水间又只剩她自己。
她装作不介意,自顾自把饭吃完。隔间外,是同事的嬉闹、热烈谈八卦声,她低着头默默收拾,没有多余插话的机会。
桌上手机发来消息。她点开部门群,见组内的小团体正热络讨论下午团建:“小美,明天咱去KTV?”
一条信息悄悄弹出,是离职同事发的:“你进B组了?那边是冷宫,撑住。别太在意,有活赶着干,有事别乱说。”
雨欣一愣,鼻头一酸。
下午,项目组长点开群视频会议,让她插手一份大客户的内容排版。屏幕另一端同事嘴角带笑:“雨欣你行不行啊?这稿子逻辑都乱了,别掉链子。”
她不与多辩,只低头埋头苦干。每当内容出现小瑕疵,便有组员在会后留言,甚至转发截图到“搞笑个屁”小群。
到了三点,林主任下发“紧急加班”,让她独自一人整理临时数据。“你还年轻,别偷懒,活多了就习惯了。”
下班的时候,其他同事结伴出门,没人邀她同行,即便打车群里也自动省略了她。
她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小租房,沙发上一片安静。手机弹出匿名消息:“我们组那个怪物今天加班又加到几点?吓死我了,脸那样,晚上别乱走。”
雨欣愣在原地,屏住呼吸。她第一次体会到,职场的孤立不是显露于明处,而是一种“隐形歧视”——酸语、标签、边缘化、流言的钝刀割肉。
第二周,公司新增一轮项目竞赛,每组需选人“出镜”做短视频演示。A组纷纷报名,B组同事却面面相觑,齐刷刷将目光落在雨欣身上,带着幸灾乐祸的冷意:“你不是学传媒的吗?这就让你露脸嘛!”
林主任笑容越发低温:“你能上节目,赢了算B组荣耀,输了也没关系,反正你底子最厚,不怕丢人!”
雨欣心里苦涩:他们把最辛苦、最易被嘲笑的活儿全塞给她,把最好资源留给自己人。这种“表面分工实际排挤”,她早己摸出门道。
视频拍摄当天,同组人一边指导姿势,一边粉饰“关心”:“别紧张哈,大不了就当试错!”
成片出来,A组在群里刷屏点赞,B组却静悄悄,甚至偷偷把她的镜头剪下当表情包转发,配文“怪物出洞” “丑八怪营业”。
一天夜里,她发现公司内部群出现匿名“娱乐八卦”贴:
“听说内容B组新来了个整容崩盘女,晚上不敢碰瓷,怕鬼见愁。”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熟悉她遭遇的,都会心一笑,明里暗里都指向同一个目标。
身心疲倦之下,雨欣依然没人可以诉说。她维系着家中的平静,每天下班报个平安,强颜欢笑应付母亲:“挺好的,有事做比闲在家好多了。我很知足。”
母亲也忧心忡忡。“累不累?单位有人提拔你没?”
她连忙说:“新人嘛,都要从最底层干起。”
可每当夜深人静,她只能抱着手机,刷着同事们欢聚自拍、集体聚餐,独留她一个身影在角落里模糊拉远。
三个月试用期,有两次绩效考核,B组内部层层加码,任务一份比一份重。林主任指着考核标准一本正经:“你特殊情况,指标必然更高。如果做不到,就没脸留公司,要有点自知之明。”
郑姐递过一沓客户反馈:“这些你全都一一发邮件,遗漏一条就算你绩效不及格。”
雨欣接下活,即便心力交瘁,只能一遍遍检查,生怕疏漏被针对。夜里拖着憔悴身躯回到家,常常睡不到五小时。
而这一切,只换来同事的冷嘲热讽和更深的隔阂:“她这样能撑几天?”
有次下班,她听见走廊里同事开玩笑:“晚上怕鬼的关好门啊,这里有丑八怪巡视!”
更有人在电梯内,见她进来便寂静无声,出门后却在背后窃窃私语。“看她那脸就烦,气场都凉了。”
无数琐碎的打压、讥笑、冷落,就这样如同千万碎玻璃削割着雨欣的神经。
她一边拼命告诉自己“无论他们说什么,我只要做好自己”,一边却极难压住内心无助。
隔天早上,邮箱里多了陌生人发来的“建议——你别再出现,给公司留点体面”。即使她努力“后台不露脸”,恶意依然绕不过身旁。
但工作再苦再累,雨欣却渐渐适应了高压。她开始主动揽活,主动问A组要资料,主动和客户对接——哪怕每次对方回复都充满疑虑和不屑。
有一次一个客户问:“你就是B组的雨欣?”她坦然回应:“是的,我负责这次方案对接。”
对方短暂沉默后,说:“好吧,你比他们专业多了。”
这句话让她心头一颤,第一次觉得努力也能被一丝善意认可。
但隔天同事就阴阳怪气:“哟哟,雨欣又去刷存在感了,小心别丢了公司脸哟!”
夜里,她给自己泡一杯浓茶,对着新写的策划案一条条敲错再改,手机朋友圈刷到大学同学的项目获奖、前男友成功创业,而自己却在这间灯火冷落的小隔间挣扎。
但雨欣知道,这一切不是终点。
她在日记本里写:
“冷宫即磨砺,沉默是成长。哪怕孤身一人,也要做最努力的那个人。”
周五晚上,办公室只剩下雨欣一个人。忽然林主任经过门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还在啊?你倒耐得住寂寞。有你这种‘活名片’,B组都能安心甩锅咯。”
她苦涩一笑,平静应着:“我做好自己的,不会拖组后腿。”
林主任收起笑容,语气微微缓解:“你比想象能吃苦,但你适合这儿吗?有时不是拼命就能被接纳的。”
雨欣低头。
“也许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但我还是会尽力。”
主管转身离开,空气里还残留他若有若无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