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雨终于不再大得像绣娘手里断线的珠子,风声也不再像老人一般呜呜咽咽。
经过一晚上的平复,天变得明朗,甚至可以看到那云层后面久违的日光。
桌上摆满了碗筷,香味随着腾腾的热气上蹿着,让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饭香。
如果没有缺那个人的话,一定是一个和乐的清晨。
只可惜……
“阿姐,喝粥。”忍住内心的酸楚,刘山压下眼泪,伸手给刘秀禾盛了一碗粥,小心翼翼地道。
“你吃吧,我不饿。”红肿的眼皮抬了抬,刘秀禾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摇了摇头,“我等明儿。”
已经两天了,丫头,你怎么还不回家啊?
刘山呼吸一窒,眸子里也闪过一抹痛苦,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姐,我等会儿再出去找,你不要着急,昨天我已经叫了咱们村里的人一起帮着看,大家都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对不对?”
虽然这两天他都有在找,但是却不敢告诉自家姐姐到底情况如何了,他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
“我不急。”点了点头,刘秀禾的声音平静而和缓,“那个山那么大,我的明儿走回来要会儿功夫的。”
听到这句话,刘山呼吸一窒,心里像被刀子捅了一下。
自家阿姐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闹了一阵,从那之后便一直是此刻这般模样,说话的时候也很是平静,好像那个孩子真的只是出远门了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有一线希望,他也愿意是的,可是已经两天了啊!山上山下都找遍了,村子里外面现在都已经开始传出风言风语……
轻轻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再劝几句的时候,一串鞭炮声突然在门外炸响。
刘山眉头一皱,眼里闪过一抹诧异,看向刘秀禾。
“是不是我的明儿回来啦?”此刻的刘秀禾像是突然间活了回来,眼睛发亮,撑起身体便冲了出去,快得刘山甚至来不及阻止。
房门打开,外面的确站着一个人。
不过……
“你来干嘛?”看着脸上带笑的叶文军,刘山眼里闪过一抹警惕,站在了刘秀禾的前面。
“我?”叶文军哈哈一笑,伸手朝地上一指,脸上充满了欢天喜地,“我过来给你们道喜啊!怎么样,我连夜去买的鞭炮,响吧?”
刘山哪里听不出叶文军话里的嘲讽,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刘秀禾,冲上前一把抓住叶文军的领子,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找死?不想死,给老子赶紧滚!”
“哈哈哈,刘山你看看你这样子,那消息是真的啦?那个孽畜还真的被收走了?短命鬼就是短命鬼,果然老天都看不下去,今天不收她,明天也要收了她!”
天晓得他昨天知道那个死丫头出事的消息有多么的激动吗?晚上特意去买了鞭炮,一整夜,一整夜没有睡啊!要不是下着雨,就是天黑他都要过来给他们道喜了!
冷嘲热讽的声音,夹杂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如同有着这世界上最深的血海深仇。
刘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装若癫狂的叶文军,心里腾起一阵火,这还是人吗?
正准备过去好好教训一顿的时候,身后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
当扁担“啪嗒”发出一声清脆的抽响的瞬间,刘山彻底惊呆了,与此同时愣住的还有刚刚还在恶语相向的叶文军。
此刻的叶文军如同一樽雕塑,瞪大眼睛看着站在前面怒视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根扁担的人。
“姐!”反应过来,刘山呼吸一窒,冲上前把刘秀禾护在身后,紧张地看着叶文军,脑海里回放的,依然是自家姐姐拿扁担狠狠抽向他的那一幕。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叶文军从小到大,自家姐姐就是一个耳光都没有打过,有时候被气得厉害了,也都是自己一个人掉眼泪。
而今天……
身上传来的疼痛感,终于让叶文军反应了过来,嘴角动了动,怔怔道:“你居然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养了十几年,就是一只阿猫阿狗也该有感情了吧?”刘秀禾深吸一口气,气得浑身发抖,还欲要再抽一扁担,却被刘山伸手拦了下来。
“姐,我们不动气,跟他动气,我们不值得。”紧紧地抓住扁担,刘山语气里带了几分慌乱,他不怕自己姐姐打叶文军这个王八蛋,要真是想打,他帮着一起也是行的。
他怕的一是到时候她后悔,二是怕她气着了自己。
这边刘山与刘秀禾正僵持着,刘山发现这一下自家阿姐的力气还真是不小,自己居然抢不下来这根扁担。
而另一边的叶文军,突然间红了眼眶,用一种近乎控诉的声音道:“你居然为了她打我!你不记得你在我爹面前发过了什么誓吗?”
听到这句话,刘秀禾的身体一怔,眼睛里的疯狂逐渐褪去,最后染上一层悲哀,松开了手里的扁担,浑浊的眼珠子滚了滚。
许久,才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我记得,不得好死。”
如果她的明儿都回不来,她好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山呼吸一窒,脸色一变,一把抓住刘秀禾的手,紧张道,“姐,你胡说什么呢!”
这种不吉利的话,也能够随便说吗?
“是啊!不得好死!你还记得这句话。”冷笑一声,叶文军眼里充满了讽刺,得意道:“看来……又有人要不得好死了!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叶文军!”抄起手里的扁担指向那跟疯子没有什么两样的人,刘山咬牙切齿道,“你他妈的再胡说八道一句,老子今天让你躺着出去!”
“我还就想看看你怎么让我躺着出去!”迎着扁担的方向,叶文军右脚上前两步,脸上的嘲讽更甚。
“你……你的脚怎么了?”看到那走路一瘸一拐的人,刘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出口。
刚刚叶文军没有动的时候看不出来,现一走动,才发现他的右脚居然跛了……
他记得上一次见得时候,叶文军还是好端端的。
捕捉到了刘山脸上的错愕,叶文军又是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右腿,语气疯狂,“你奇怪个啥?知道我为什么恨不得那个丫头早点死吗?因为她就是个害人精!我这条腿就是拜她所赐?你们啊,迟早一天也躲不开的。”
刘山眸子闪了闪,脸色一凝,他这腿跟丫头有什么关系?
“你别什么屎盆子都往丫头身上扣,自己不检点被人打断了腿还赖别人?”冷笑一声,刘山反讽道。
“我给她扣屎盆子?要不是她,黄家人会来找我?”将裤管用力往上一扯,叶文军的脚踝处,一圈紫红色的痕迹暴露在空气里,肿得像是带了一圈紫红色的冰棱。
黄家人做的?
刘山眸子闪了闪,心里冷笑一声。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要不是他们招惹,又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要不是今天的环境不太对,他甚至想欢呼鼓掌!
不过……
眉头微微一挑,刘山的语气比叶文军的还要嘲讽,似笑非笑道:“叶文军,你这脚,我看是被夹子夹到的吧?”
言下之意,叶文军刚刚的那句话是在撒谎。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却能一看一个准,这伤口明显就是被大型夹子夹的。
他住在山里这么多年,可没有少见猎户拿着这玩意溜达。
小动物被夹中就是一夹一个死。
要是人不小心踩到了这玩意,断骨伤筋也是有可能的,叶文军现在这个情况还算是轻的了。
至少他现在还能走不是?
被刘山这么一问,叶文军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却憋着没有开口。
他有多惨难不成还要再告诉这些人?让他们来看自己的笑话?
告诉他们要不是自己在躲的过程中被放在家里用来抓老鼠的夹子夹到了脚,可能会直接被黄大明打得丢掉半条命?
刘秀禾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叶文军的伤口,再淡淡地别过了头,从始至终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脸上也没有出现刘山担心的心疼。
“这里就是你的家?”看着前面的房子,目光扫过那有些混乱的场面,周昭转头望向身边的女孩。
身体痛得冒冷汗也能够一声不吭,吃药太苦却冒得像个孩子的女孩,此刻双眉紧皱,如临深渊。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叶清明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熟悉的院子里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轻呼一口气,叶清明点了点头,“是的,可以送我进去吧。”
“当然没问题,只要你需要,我乐意效劳。”周昭点了点头,特意用轻快的语气道,转而望向周永福,“福伯,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送她进去。”
“小昭。”周永福眉头微微一皱,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混乱,暗暗摇了摇头。
他需要保护少爷的安全。
“没关系,你在这里等着就好。”淡淡一笑,周昭朝叶清明点了点头,声音温柔若冰雪消融时的阳光,“走吧,送你进去。”
叶清明看着他,觉得自己就是阳光下的那些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