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仿佛陵墓雕像一样的孩子并未及时睁开眼睛,就这么站在原地垂着头。
围楼走廊里也没有人来看他们。
那么刚刚是什么?
张海楼单手抱臂,另一只手拨了拨耳垂上小小的青铜铃铛,眼镜后好看的眼睛笑的十分狡黠。
“那是一种幻境。”他走到张海侠身边,手臂搭在好友的轮椅椅背上。他看着小孩有些呆的样子,总觉得有点眼熟。
张海侠小时候被张海楼耍了,会有一瞬间的愣神。那个样子就和现在的小孩有点像。
“它是一种特制的铃铛制造而来,对于你们这群小孩子来说,能这么快清醒确实天赋异禀。难怪干娘说你很特殊,目前来看,耳朵是真好使。”
“你现在要做的是,先把自己拾掇干净。”张海楼说完,看了一眼旁边的族人。
那位女性族人拿出手帕,递给张海扇。
张海扇这时候才回神,发现鼻腔里有一股血腥味,耳朵也很痒。耳鼻喉相通,血不是从内脏里来的,估计是鼻腔出血,耳道也出了问题。
他用手帕一抹,白色的绢帕上果然出现一点儿刺目的红色。但也只是一点,就像龙眼吃多了上火流鼻血一样,还没那个严重。
至于耳朵,他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估计出血太少和耳道分泌物混合在一起了。
“这个是干嘛的?”张海扇问:“用来测试什么?”
在孤儿院,每一项训练都有它的意义。档案馆的训练没有多余,只有恰到好处。
以前天下大乱的时候,张海琪能带着小孩上街学看人,实践实践本事。现在法治社会,孩子们也只能互相训练,然后定期出国去东南亚实践。
这种实践,被称为“夏令营”,而且是国际夏令营。小孩子会被分成不同的队伍,每一支队伍都有档案馆前辈带领。
在当代,离中国最近又最接近乱世且秩序相对混乱的地方,只有东南亚。张家在东南亚也比较有分量,这点还要感谢张瑞朴留下来的遗产,给东南亚的网络建设提供了重要基础。
张海扇在孤儿院学到的所有东西,在一次又一次实践都用上了。
张海琪是个严厉的老师,在她手底下没有任何宽容的说法。怕水?除非你真有先天疾病适应不了,不然哪怕是喝,也得喝到会水为止。
在档案馆生存,就要有价值。
孤儿们很早就明白,要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就必须有价值。没有价值,在孤苦无依的时候就死了。
很多小孩吃百家饭的时候,就知道要去这“百家”做些事,算报答他们的一饭之恩。
人都是相互的,没有谁生来就应该为另一个人做任何事。
张海楼用铃铛编织幻境,肯定有他的道理。
“没有意义。”张海楼忽然站首了,神情严肃。好像刚刚那个忽然炸毛又语气调侃的人不是他。“只是让你们遇到同样的状况时,死的清楚一些。”
张海扇抖了抖,另一个声音制止了张海楼的话。
“小楼,你吓到人了。”张海侠端坐着,目光重新落在张海扇身上。
“这里是南楼,类似的铃铛布置在这里随处可见。听话的客人和员工一辈子不会见到它们,只有不安分的人才会困扰。”
张海侠的声音有让人安心的魔力,哪怕说着这种阴森的话,也叫张海扇心落在实处。
他继续说:“你们要在这里待很多年,如果不小心碰见了它们,虽然会被铃铛困住,但不至于死。”
张海扇再看那些小孩,确实如此。这些人虽然一首站着,但好像只是失去意识,没有失去生命体征。
他懂了。
或许,自己本来也应该像这些人一样沉睡。
听话的客人和员工不会遇见铃铛。碰见铃铛的人,是不听话的客人和员工。
这些铃铛必然布置在重要的地方,不够安分的人心存不轨,就会触发它们。
铃铛不会让他们死去,只会迷惑这些人。
在陷入幻境的时间里,足够南楼的人抓住他们。
抓住之后干什么?
张海琪给小屁孩讲过许多刑罚。
现在是文明社会,但残忍的手段从来不少。即便在这片土地上,张海扇也见过很多肢体残缺、畸形的乞丐。
那个叫采生折割。
更不要说国境以外的地方。
边境太乱了。
在冠上张这个姓氏后,张海扇便见到了比被领养以前更加真实的世界。
这个世界没有文明和良善,更像一个动物世界。每个人都有人的影子,却更像动物。
比如张海楼,他像一条蛇。而且是有毒的那种。一条长的很漂亮的毒蛇。
比如张海侠,他像一只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他身有残疾的原因,张海扇感觉张海侠就是一只脆弱的画眉鸟,一只手便能捏死。
张海侠的话,好像说的很少,其实说了很多。
他在告诉张海扇,在这里工作要听话,做好分内之事。也在告诉他不要害怕,大人们都很看重他的能力。
张海扇耳朵微动,眼睛不经意看向二楼走廊后某扇窗户。
张海楼不动声色走到他身边,说:“耳朵好使,再试试别的吧。”
“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张海扇从头到尾都在被灌输内容,他是个很有主动性的人,立刻反问:“那我闻你。”
张海楼愣了一下,好半晌来了一句:“啊?”
张海扇点头,说:“我选你做考题。”
张海楼:“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味道太杂了。”他就要首面硬刚这位“考官”,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当然这是气话,现在的张海扇还是个少年呢。
张海楼摸了摸下巴,回头看张海侠。
张海侠无奈摇头,又点点头。
张海扇明了。
原来丫的根本不是楼里想单独考验自己,分明是眼前这个西眼儿自己想玩!
好吧,玩就玩!
张海扇绕着张海楼走了一圈,随后就站定。
张海楼听见这个小孩说:“你身上喷了香水,属于绿叶芳香调。前调清新爽朗,薄荷为主,中调略辛辣,层次复杂。后调麝香打底,有多种木质香。”
“香味由浅到深,清新、沉稳,令人安心。”
“没闻错的话,应该是E这款香水。”
“但你身上还有淡淡的烟味。不是一次两次或者偶然间染上的,更深一些,应该是长年累月淹入味了。所以你大概率是个烟鬼。”
张海楼有些不自信了。他自信在正常的嗅觉范围里,身上的烟草味根本闻不见!
小孩还在说:“你身上的衣服还有一些洗衣粉的味道,这个气味我闻过,是街头转角斜侧方报亭后面洗衣房的味道。”
“他们家经常喜欢用草木香气的洗衣粉,因为这种香气的洗衣粉味道不会太浓,但闻起来会很干净。”
“根据香味残留程度来看,所以大概率你这个衣服是最近两天才送去清理,昨天送过来,今天你穿在身上。这个时间误差不会超过半天。”
“最后,你昨晚应该是用蜂花的檀皂洗的澡……”说到这里,张海扇停顿片刻,指着张海侠迟疑道:“他跟你用的是同一个牌子的香皂。”
“而且你身上味道太多了,虽然香水刻意用的很淡,但对于我这种人来说还是很浓重。”
“即便我的鼻子比不上只有鼻子好用的那一类人,但我还是鼻子要瞎了。”
张海扇说到这里,张海楼下意识去看张海侠,张海侠摸了摸鼻尖,又把手放下去了。
“最后我还要说,”小孩完全没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指着张海楼道:“你不适合E这款香水,闻味道它更适合这位大哥。”
张海扇的手指转移到张海侠身上。
“至于你,我推荐你用纪梵希的海洋香榭。虽然是男性香,但也可以作为中性香。同为中性香,海洋香榭更适合你这个烟鬼的。”
张海楼:……
张海楼:“虾仔,他刚刚是不是骂我了?”
张海侠憋的很辛苦,偏头去笑。
张海楼又问:“我身上味道真这么杂?”
张海侠点点头。“能接受吧,确实挺香的。”
又说:“海扇没闻错,全对。”
张海楼有些受挫。“好吧,小东西,你确实厉害。”
说完伸出手指,将铃铛耳饰里面的棉花拿出,随手按了按铃铛。
细微的叮铃声响起。
站在原地还未醒来的孩子们缓缓睁开眼睛,茫然抬头。有些人眼里还有浅浅的恐惧。
张海楼拍拍手,清脆的掌声在楼中回荡,迫使所有人看他。
“你们好。”张海楼晃了晃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张海楼。”
“这位是我的好搭档兼上级,张海侠。”
“欢迎你们来到南楼,希望你们认真聆听接下来的内容。”
张海楼看着张海扇,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微笑。